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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一百一十回、隨緣小築相進酒,別時依依走還留
修行人的隨身法器,使用時與禦器之人身心一體,日子久了,感覺上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宛如手足一般,這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法寶”的概念是不一樣的。有的修行人法寶雖多,但是最善用的、一直跟隨自己成長的法寶才能稱之為隨身法器。

 梅振衣不是小氣的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當初他跟隨左遊仙萬裡行遊,使計想脫身時騙左遊仙把護腕妖王扣帶上,再珍貴的東西也沒有人珍貴,他能舍得。不過拜神鞭可有些不一樣,拿著它就想起穿越前那支打猴鞭,又是鍾離權為他“量身打造”,意義完全不同。

 這三年來拜神鞭在他手中千變萬化,一方面是因為神器妙用無窮,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隨時用心神與這件法器溝通,伴隨他一起成長,日子久了,自然會形成一種特殊的感情,這支鞭子對於他來說不僅僅是一件法寶,而已經成為他自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慨什麽,不是舍不得,而是感慨師父鍾離權的仙家手段真厲害!梅振衣非常聰明,小小年紀就熟悉人間各種技巧手段,但這一次,小江湖畢竟鬥不過老神仙。

 三年前鍾離權曾經試探過他多次,就是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手段,梅振衣曾經還在等下文呢,卻沒見到鍾離權再有什麽試探之舉。沒想到鍾離權這一次試了他三年,用了一支神器拜神鞭,他卻一直蒙在鼓裡。

 這是一種考驗,鍾離權給他出了一道難題。能不能守承諾將東西還給知焰,當然是第一道關,但這道關對梅振衣來說並不是很難,假如連這個都做不到,就別想指望鍾離權教他什麽仙家道法了。更重要的是,獲悉拜神鞭就是飛雲岫所煉製之後。所添的煩惱。

 大成真人身心內外真如不二,但一樣有煩惱心。所以鍾離權叫他將以前所學種種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無礙,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這也是將修行過程中所經歷的一切考驗再度回味一番,了卻過往煩惱,否則修為很難更加精進。

 梅振衣拜師之後的第一件事。是請師父陪他去丹霞派,了斷當日丹霞三子上門相欺之事,其實也是在收拾煩惱心——他的修行悟性是相當好的。但卻沒想到師父早就給他種下更大的煩惱,就算他能守信把東西還了,那種情感上的不舍,以及三年來蒙在鼓裡地懊惱必然難免。

 假如當初鍾離權賜器之時,明明白白告訴他這就是飛雲岫所煉製,哪怕梅振衣知道這是一件神器。恐怕也會轉眼就還給了知焰。三年來不會在這法器上凝聚這麽多的心血——這便是東華上仙的高明之處。

 梅振衣在齊雲台上想了半天,眼見日頭已經偏西,終於抬起手臂,輕輕的對著袖子吹了一口氣,就像小心的吹去灰塵,然後拜神鞭從袖中飛出化為一片祥雲。梅振衣腳踏祥雲向承樞峰而去,早就和知焰約好了今天見面。無論心中如何感慨,還是要去把這件事了結。

 知焰就站在隨緣小築門外等他,一襲紅裙似染上了天邊的雲霞之色,墨綠絲絛在風中飄揚,見到梅振衣落下雲端,她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你來了?”

 梅振衣也點了點頭,足下祥雲一收,化為一條銀白色的半透明長鞭盤旋在一起,雙手捧著遞到知焰身前:“我來了,按當日之約。這件東西,給你!”

 知焰直視著他的眼睛,明淨的眼神中情感十分複雜,伸手接過拜神鞭。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飛雲收入裙袖,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飛雲岫本已是世間難得的無形之器,鍾離權前輩真是好手段,能凝虛為實,化為如此神用。”

 梅振衣微微一怔:“原來你早已認出來了,為什麽沒有說破?”

 知焰:“上次你腳踏祥雲而去的時候,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雖不敢確定,但回想先因後果,也就能猜到了。……至於說不說破,很重要嗎?還是讓你師父對你說破更好。”

 梅振衣有些不安:“東西變了樣子,被人重新煉化過。你還能回師門複命嗎?”

 知焰:“修行人不強人所難。師門之命要我到世間尋回飛雲岫,而此物就是飛雲岫所煉化。我帶著它回去,自然可以複命,你不必為我擔心。”

 梅振衣笑了笑,盡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很溫和:“那我就放心了。”

 知焰又道:“修行人不強人所難,做不到的事情並不算違反承諾,此物已不是飛雲岫,對你來說若不還,並不算不守信。”

 梅振衣地笑容變得有些苦:“並不完全是為了守諾,要說人間投機取巧的說辭,我懂得絕對比你更多,知道怎麽耍賴。……這三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不能再為難你。”

 “還情?”知焰隻問了兩個字,眼神有些閃爍,微微低下頭不再直視梅振衣的眼睛。

 梅振衣:“也不能說是還情,我應該還給你,也願意還給你,況且你也需要它。”

 知焰:“這哪裡是還,分明是送啊!……別的東西還好說,唯有這件東西,我知道它對你的意義所在,你就不心疼嗎?”

 梅振衣終於當著知焰的面歎了一口氣:“怎麽不心痛,說實話不怕你笑我,就像割我地心頭肉一般。”

 知焰:“但今日見面還此神器,你並無一絲猶豫。你要是後悔,就將它拿回去吧,我已說過,你可以不還的,這拜神鞭已經變不回飛雲岫。”

 梅振衣:“我也已說過,這是我應該還的也願意還,只要你能拿它回師門複命就行,當初答應相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與它變成什麽東西無關,沒什麽好猶豫和後悔的。……祝你早日回昆侖仙境,完成師門之命。”

 “多謝!”知焰隻說了這兩個字。施了一禮,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轉身向隨緣小築走去。

 “等一等!”梅振衣在身後叫道。

 知焰一旋身問道:“梅公子,還有什麽事要交代知焰?”

 梅振衣:“對你說過我曾隨鞭煉藥之事,這支鞭子裡還有二十七味藥的藥性煉化在其中,你不用擔心。都是補益神氣之用,如果使用時不小心發散出來也沒關系。”

 知焰沉默了片刻,拜神鞭從袖中舒卷而出,用手輕撫著鞭身道:“這件神器也是你隨鞭煉藥的爐鼎,在別人手中發揮不了這種妙用,你是不是煉製什麽丹藥尚未成功啊?”

 梅振衣:“是的,不過沒關系,那丹方上的藥物根本就收集不全。而這二十七味藥都是我能找到的。我再想煉丹藥地話,可用專門地丹鼎一次煉製成功,不必使用這支鞭子那麽麻煩。”

 知焰手撫著拜神鞭有些出神:“我不知你想煉製什麽靈藥,但如果丹方上的藥收集不全,何不去求一求清風仙童?”

 梅振衣:“不好相求啊,哪有那麽簡單?但多謝你提醒,那丹方上的藥物有些我只知道名字。連見都沒見過,有機會是要去請教清風。”

 拜神鞭已經還了,事情已經辦完了,梅振衣卻沒走。知焰又一次收起拜神鞭,語氣微微頓了頓道:“如果梅公子不著急,那就請進來坐坐。”

 “好吧,我還真有事想請教!”梅振衣隨她走進了隨緣小築,分別在兩個吉祥軟草墊上坐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了兩個精巧的小葫蘆,遞給知焰一個道:“這是蕪州萬家酒店特釀的老春黃。這酒與我很有緣份,別處是喝不到地。你的修為可不食人間煙火,但就要回昆侖仙境師門了,喝一口算作餞行吧。”

 知焰接過小葫蘆道:“你真不愧是鍾離前輩的弟子,今天剛拜了師,也和他一樣帶著酒葫蘆了?”

 拜神鞭送人了,知焰也要走了,這酒喝的著實有些鬱悶,梅振衣一口接著一口,很久沒有說話。知焰坐在對面看著他。她顯然沒怎麽喝過酒,只是學著梅振衣的樣子,見他喝一口她也拿起葫蘆來抿一口。屋外地太陽漸漸落山,葫蘆裡的酒也漸漸見底了,還是知焰首先打破了沉默:“梅公子。方才說有事要問。怎麽不說話了?”

 梅振衣放下酒杯:“的確想請教,飛雲岫究竟是什麽東西?”

 知焰:“我知道你會問地。假如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東西還給妙法門,你就可以留下拜神鞭,這一點我怎會想不到呢?但這不太可能,飛雲岫不是普通之物。”

 飛雲岫是什麽東西?據說是當年妙法門創派宗師西王母,在仙境道場巔峰之上雲端中,感悟滿天祥雲神妙,修煉“采雲”之術,以法力凝煉其物性,歷盡百年行功日久,竟於無意之中裁煉出一片無形之器,名曰飛雲岫。這麽一件東西,到哪找同樣地?

 梅振衣吃了一驚:“原來此物對於妙法門意義如此重要,你師門派你來人間尋回,也是應當地。”

 知焰:“此等無形之器本已難得,但更難得的是鍾離前輩竟然能凝虛為實,加以另一種材料合煉,使它能在虛實之間變換。”

 梅振衣:“加了另一種材料?”

 知焰:“是地,飛雲岫本就是一件可使用的無形法器,若想繼續煉化,只能用合器之道,這是鍾離前輩所擅長,他用地是萬載沉銀魄。”

 梅振衣:“沉銀?我聽師父孫真人說過這種東西,它可做為刀針之材,怎麽會變成無形?”

 知焰:“萬載沉銀魄,不是沉銀,這不是一樣東西。所謂沉銀魄,指的是五行中金的物性精華。昆侖仙境有的礦脈之上,地氣異常,有光華亂飛,以沉銀為引,收聚最難遇的萬載不息光華,稱之為萬載沉銀魄。若以此物凝煉法器之中,是世間至利的煉器之道。”

 梅振衣:“世間至利,可這拜神鞭分明是虛實變換之器啊?”

 知焰:“萬載光華本以難尋。高人以沉銀為引收聚也非常困難,一不小心光華飛走或滅掉則前功盡棄。它本身無形無質,卻可以凝聚無形之物成有形,鍾離前輩招聚世間東華門下弟子組成法陣,以心念化為實質之力,將萬載沉銀魄與飛雲岫合煉。沉銀耗盡一絲不留,萬年光華與飛雲岫煉化一體,凝煉成形就是這一支拜神鞭。”

 梅振衣長歎一聲:“原來如此,這支長鞭不愧為神器!知焰,你怎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知焰:“你來之前,鍾離前輩已經來過,告訴我前因後果以及這件法器的來由,所以我才會知曉的這麽清楚。沒想到拿回飛雲岫之時。還另有如此收獲,若是這樣,我想人人都會願意為此等上三年地。”

 梅振衣笑了笑:“我師父做事,從來都是這樣機緣巧妙。你把這支拜神鞭拿回去,妙法門師長一定會很高興地,來人間一趟也算是結一段善緣。”

 知焰:“不要總顧著說我,你呢。你將拜神鞭還我之後,又有什麽打算?”

 梅振衣挽起袖子拍了拍護腕道:“你不必為**心,看看這是什麽,太乙金仙的妖王扣!”又從靴筒裡拔出一柄光芒閃爍的短刃道:“這就是傳說中周王西征所得的昆吾劍,也是了不起的法寶,沒了拜神鞭,也沒什麽關系。”

 知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動容:“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心中惋惜,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掩飾。方才想問的是你打算做什麽。聽鍾離前輩說,你要去丹霞派?”

 梅振衣神情有些尷尬:“是我誤會了,還以為你要問我以後用什麽法器呢,我是要去丹霞派,我師父已經告訴你了?”

 知焰:“事情我都知道了,東華門一家上丹霞峰未免單薄,兩家隻便談恩怨事理,三家方能商規矩方圓,有見證好為外界所認。而你此去,應該是為了談規矩方圓。”

 梅振衣眉梢一挑:“你怎麽知道我的想法與用意?”

 知焰:“我已熟悉你的行事。不知道也能猜到。……這樣吧,我去一趟世間妙法門,請鳴琴掌門出面,與東華門一起上丹霞峰,既可做個見證。也便三家相商。我也想看看。你上丹霞峰會講一番怎樣的道理?”

 “你說什麽,要隨我上丹霞峰?”這提議大出梅振衣地意料之外。

 “不是我隨你去。而是讓世間妙法門出面,我跟著一起去。如果梅公子嫌知焰多事,那就算了!”她的神情還是淡淡的,但語氣無意間卻有了一絲撒嬌地意味。

 “哪裡哪裡,對我來說,這是求之不得!就怕耽誤你的事情。”

 知焰:“你送了我一對世上最好地坐墊,又將你最不舍地隨身法器給我,如此重的心意,我怎能什麽都不做,就這樣一走了之?”

 “知焰要走了,梅公子地神器也沒了,我好舍不得啊,她要是不走就好了!”在隨緣小築之外,正對著大門的山外半空中,有兩個“人”隱去身形凌空而立,前面是仙童清風,而提溜轉在他肩膀後面探頭探腦地說話。

 清風:“你怎麽什麽事都想管?我看張果別幹了,你幫著梅振衣管家得了!”

 提溜轉:“好啊好啊,我願意,既然仙童開口,就請成全!”

 清風:“我開口有什麽用?那要人家願意, 而你自己又辦得到,現在這個樣子可不行。你說梅振衣找我有事,方才聽他們說話,就是為了問丹方上的藥名提溜轉:“不是這件事,但梅公子方才提到了,就請仙童也一並成全了吧,他如果哪天開口問了……”

 清風打斷了它的話:“他自己還沒問,你多什麽嘴!說話不要總是扯這麽遠,究竟是什麽事?”

 提溜轉:“剛才你也聽見了,梅公子要上丹霞峰,他是想去找丹霞三子算帳,丹霞三子到菁蕪山莊的事情你也在場,東華上仙讓梅公子請你一起去撐腰。我恰好聽見了他們說話,就……”

 清風又一次打斷了它的話:“怎麽事情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成了這個樣子?鍾離權不介意你躲在旁邊偷聽,否則一扇子就能把你打散了,你這個習慣不好。”

 提溜轉:“對對對,仙童教訓的極是,以後不再象這樣與仙童一起偷聽別人說話了。……那你去不去丹霞峰?”

 清風:“我去,你告訴梅振衣一聲,就不用特意來找我了,等他們出發的那一天,我自會一道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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