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逃生的興奮勁兒過去以後，大家不得不面對現實困境。

　　飛艇迫降的最後關頭，不幸撞上山岩，頭部凹陷，左側機翼也折斷了。

　　此外，飛艇外殼遭到雷擊，多處破裂，泄露的真空腔嘶嘶吸氣，仿佛在痛苦呻吟。

　　史蒂夫先生迅速檢查了一下飛艇的狀況，得出的結論不容樂觀。

　　“飛艇受創嚴重，完成修複之前不可能再起飛了。”

　　“我和我的團隊可以負責維修，然而儲藏維修工具的艙室在半空中就解體了，很多必須的工具和材料都已經遺失，這就很難辦了！”

　　還有一個雪上加霜的壞消息。

　　不僅飛艇受了重創，乘客也有多人受傷。

　　隨行的兩名向導，其中一人隻受了點皮肉傷，另一位就沒那麽幸運了。

　　降落時先被甩出艙門外，接著又被吸進真空腔，整個人血肉模糊，沒得救了。

　　還有一個重傷員，就是倒霉的助理機師。

　　著陸時受到衝擊，頸骨折斷，奄奄一息。

　　菲爾修士來到他跟前，檢查過後，歎了口氣。

　　“還有救嗎?”

　　羅夏背著艾蒂，輕聲問老修士。

　　“有救，但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老人語調沉重。

　　“您的意思是……‘生命折現’?”羅夏問。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辦法幫助他。”

　　菲爾修士從脖子上摘下聖徽，又從醫療箱裡拿出一個拳頭大的小香爐，轉身走向氣息微弱的傷員。

　　“小夥子，過來幫個忙。”

　　“好的，老先生！”羅夏連忙跟了上去。

　　趴在他背上的艾蒂，也歎了口氣，以精神感應向他傳達此刻的心情。

　　“換做我是菲爾老頭，在這種場合下，除了動用生命折現，也想不出別的救治辦法。”

　　羅夏能夠理解艾蒂和菲爾的心情。

　　所謂“生命折現”，據說是女神“安眠之母”賜予信徒的一種神奇力量，掌握這種力量，才能晉升為高階“安眠使者”。

　　“生命折現”的神奇之處在於，只要接受治療者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迅速恢復健康。

　　但是，也要為此付出對等的代價。

　　所謂折現，本來是一個金融術語。

　　比如某人急需用錢，想把一年後才到期支付的債券變現，就可以把債券賣給當鋪。

　　債券足額兌現，一年後連本帶利可以收到一萬元，立刻變現，就得打個折扣。

　　當鋪評估過後，決定隻付給你八千元。

　　犧牲遠期收益換取現金，這就叫做折現。

　　“生命折現”，顧名思義，就是以透支未來壽命的方式治療當前的傷病。

　　小到頭疼腦熱，大到傷殘癱瘓，幾乎所有肉體傷病都能通過“生命折現”來治愈。

　　傷病越嚴重，透支的壽命就越多，折扣的比例也越大。

　　“生命折現”並非萬能。

　　所有涉及精神、心理和靈魂的傷病，都無法通過這種方式治療。

　　肉體傷病是客觀的，精神痛苦則是主觀、私人的，既然無法定量描述心靈創傷，又怎麽能夠確定折現率?

　　一個人即便放棄余生，也治愈不了心病。

　　“孩子，我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幫你減輕眼前的傷痛，你必須親自做出選擇，是否願意以犧牲未來為代價，接受我的治療。”

　　老修士撫摸著助理機師浸透冷汗的額頭，輕柔的問道。

　　“孩子，如果你願意接受這種殘酷的治療方法，就眨兩下眼睛。”

　　已經痛苦到說不出話來的助理機師，沒有猶豫太久便眨動眼睛。

　　老修士點了點頭，對身旁的羅夏說:“年輕人，我們開始吧。”

　　羅夏把香爐放在擔架旁邊，揭開蓋子，用打火匣子點燃香爐裡面的一小塊安眠香。

　　嫋嫋青煙飄出來，帶著令人心情平靜的淡淡芬芳。

　　菲爾修士握著聖徽，跪坐在香爐邊祝禱。

　　聖徽微微震顫，煥發出柔和的光芒。

　　“仁慈的聖母啊，請拯救這顆痛苦的靈魂！他自願用暮年的光陰，延長健康的青春！”

　　羅夏在旁邊默默聽著禱告詞，心裡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

　　“自願用暮年的光陰，延長健康的青春”，這話聽起來可真有誘惑力。

　　特別是年輕人，一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年紀，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有錢沒處花，有福沒法享，很容易就產生鄙夷心態，覺得那樣苟活毫無意義。

　　還不如年輕的時候盡享歡樂，暢所欲為，到了四十歲的時候，在身體還比較健康的狀態下，不留遺憾的離開人世。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的壽命從原本的七十歲縮短到四十歲，你願意嗎?

　　腦子正常的人，當然都不會願意！

　　可要是你不幸生而殘疾，雙目失明，讓你用三十年的暮年壽命換取立刻雙眼複明，你願意嗎?

　　羅夏不知道別人怎麽想，換做自己，恐怕會接受這筆交易。

　　安眠使者，好比生命的交易員。

　　正因如此，在世人眼中，安眠使者既是治病療傷的天使，也是勾魂催命的死神。

　　菲爾修士以一種悲憫的腔調完成祝禱儀式，將聖徽刻有“垂眸之月”的那一面，按在患者的額頭上。

　　柔和的光芒透過聖徽，流入患者體內。

　　奄奄一息的助理機師，臉上迅速恢復紅潤色澤，呼吸也變得平穩了。

　　沙盤系統實時傳來監控數據，助理機師粉碎性骨折的頸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行修複。

　　親眼目睹治療過程，羅夏內心深受震撼。

　　轉念間，羅夏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老先生，助理機師為了療傷，總共損失多少壽命，折現率大概是多少?”

　　“我不知道。”老人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

　　“您和您的教會，多年來用這種方法治療過無數患者，存下大量病例，通過簡單的歸類分析，應該不難得出各種傷病對應的折現年數。”羅夏忍不住追問，“教會肯定有這樣一張數據對照表，說不定還有經驗公式什麽的，一定是這樣的吧?”

　　他對這些病例數據很感興趣，沙盤系統若能采集到，既豐富了資料庫，還能給他帶來大量經驗值。

　　可惜，菲爾修士還是搖頭。

　　“年輕人，你搞錯了一件事， 醫術可以定量研究，但信仰不可以。”

　　“我不是憑自己的醫術在治病，而是通過祈禱將聖母的恩典轉移到患者身上，你怎麽能用股票經紀人的思維去分析神的恩典呢?”

　　“神意不可揣測，神恩不可度量，我的孩子，別試圖做傻事。”

　　說完這些話，老先生便捧起香爐走開了。

　　羅夏望著他的背影，撓了撓頭。

　　“嘿嘿……”身後傳來艾蒂的偷笑聲，“親愛的，你真是個小傻瓜！菲爾老頭沒騙你，不同的人，就算患了同樣的病，負了同樣的傷，接受‘生命折現’治療，付出的代價也是不一樣的，根本沒有規律可循。”

　　歎了口氣，她接著說:

　　“他人的命運和壽數，凡人是無法窺見的，說到底，我們安眠使者只是神的代理人，不是神本身。”

　　“退一步說，如果我們能從無數病例當中總結出可靠的經驗，得出一份比較準確的生命折現對照表，你覺得我們會用這些數據乾出什麽好事?”

　　“如果真能做到那一步，我們安眠使者就不再是人們眼中的天使或者死神，而是純粹的魔鬼。”

　　“所謂明智就是知道自己的極限，當誘惑出現以後再試圖抗拒就太晚了。”

　　“親愛的，人不應該墮落成魔鬼，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不懂，但我能體會到你們心中的敬畏，所以我願意尊敬你們。”羅夏實話實說。

　　“這就夠了。”

　　艾蒂笑了笑，拿起小梳子給男友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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