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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意志》第四十三章 Treil 一十九-二十
  Treil 19

  瓦洛蘭歷982年7月21日

  艾瑞莉婭走的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又穿梭回與她邂逅的那個海邊。與之不同的是,這次沒有諾克薩斯人,沒有夜刃或刀鋒意志,也沒有偷窺的我。只有一切最原始的風景。

  我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海浪。層疊的海浪湧上礁石,與之相擁,然後緩緩褪去,周而複始。

  我凝視著激起的零落的水花,凝視著空氣中飄渺的月光。我感到自身輕飄飄的,背後有什麽力量推我向前,我不能控制自己,最後視線一黑,整個夢撞碎在了那個黑夜中。

  第二天下午,我在櫃台調酒,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雪白的信箋上用雋秀的字跡寫了一串地址。這落落大方的字一定是艾瑞莉婭寫的無疑了。可能考慮到了我並不熟悉納沃利的文字,她還非常貼心地使用了瓦洛蘭文。

  我喜出望外,她果然不會忘我。我把這短短的一行文字看了又看,於是再也無心開店了,索性讓傳思準備關門歇業,毫不猶豫地出了門。

  我到艾瑞莉婭家時已值下午四點。院門未鎖,似乎是為我敞開的。我走進去,看見了一個很大的院子,院裡的植物長勢很好,顯然一直被人悉心照料著。這麽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人住?聽說她的母親早就病逝了,裡托大師也在好幾年前失蹤了,嗯,她也是孤身一人。除了艾歐尼亞賦予她的“保家衛國”的責任,以及“刀鋒意志”的稱號,她一無所有。

  我走進她的房子,房間裡沒有什麽特殊的布置,但十分整潔。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牆上一道十字形的嵌痕,我知道那是存放她劍的地方。上次在海岸邊,我已經見識過了那把通靈的大劍的威力。不過現在牆上是空的,想必劍是被她帶在身邊了。

  我嘗試叫她的名字,但沒有回應,她應該是有事出門了。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藤木椅上發呆,我想起了艾瑞莉婭的纖手,那光滑細膩的觸感,這樣一雙柔弱的手如何能將那樣的大劍揮動自如?我不得其解。

  思索時,我看到她背著那把大劍回來了。她一進門,看到我在等她,就朝我笑了笑。

  “抱歉,剛才有事要去找鎮上的牧師。”她一邊把劍掛在牆上,一邊對我說,“你等久了吧?”

  “沒,沒有。”我喃道,“就坐了一會兒,想了點事,挺好的。”

  “嗯。”她轉身去了旁邊的房間,像是廚房,好一會才出來,俯身往桌上擺了兩個杯子,“這裡沒有皮城產的那種洋酒,只有些本地釀的果酒,你能喝慣吧?”

  “可以。”我說,看著她在我的杯中倒滿淡青色的酒漿,又抬頭看她,問出了我一直想提的問題,“你的眼睛……”

  她先是愣了一瞬,似乎是才想起什麽,朝我笑了一下,說:“稍等一下。”

  我看著她俯身,從眼處摘下了什麽,握在了手心。她再抬頭時,眼睛已經從那怪異的墨黑色變為了我所熟悉的深紫色。

  “也許這幅樣子你會更熟悉一點。”她說。

  “瞳片?”我定睛看著她摘下的物體,驚訝道。

  她點了點頭:“我十歲起就戴著它,只有成為夜刃時會把它摘下來。其實,這才是我眼睛的底色。”

  “原來如此。”我喃喃道。

  我凝視著這雙心心念念的紫眸,我沒想到她一直以戴著瞳片的這一面示人,卻只會在夜間把自己真實的眼睛展現出來。這只是她的一個習慣,還是另有什麽深意?

  “所以,你一直認識我?”她終於坐下來,一臉認真地面對我說。

  想起昨晚自己粗魯的行為,我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但終究還是用自然的聲音說:“當然。‘那把劍狂亂飛舞,仿佛蘸血為畫。’在艾歐尼亞,誰會不認識刀鋒意志?”

  “哈。”她笑,“這是哪本書,這樣寫我?”

  “《諾克薩斯戰地日志》,你曾經的敵人們都這麽描述你。”我說,“看來,你當年在戰場上確實很有風采呢。”

  提到了戰爭,我看到她有神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陰鬱的光彩。我感到不對,連忙轉移話題,問:“所以,刀鋒意志與夜刃是同一個人?”

  這是我一直想問的問題。但是我很快意識到這又是一個不該提的話題。能讓這樣一個大方的女孩成為冷血無情的夜刃的,一定是某些更黑暗的事物。

  但出乎意料的是,提到夜刃,她的那一絲陰鬱反而消失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一邊是護衛隊的隊長,一邊又是夜刃?”她說。

  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隻好點了點頭。

  她突然站起,纖手一動,不知是觸碰到了什麽機關,我面前的桌面被抽開來。原來是一個暗格,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排排列整齊的劍刃。它們長短不一,形態各有不同,但躺在一起時卻透出莫名的和諧與嚴謹。

  “這些大部分是父親留給我的,我自己後來又收集了一些。”她凝視著一字排開的劍刃,像是在審視沉睡多年的寶藏,“艾歐尼亞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和你的家鄉皮城大不相同。聽說,你已經來納沃利五年了,或多或少能感覺到吧?”

  我點了點頭,等待她的下文。

  “所以,在白天,十字劍是刀鋒意志的象征;在晚上,我才會將它們展現出來。”

  她這樣說道,話語深奧,讓我如墜雲霧,不明所以。

  她看著我迷茫的樣子,嫣然一笑,收回木桌的暗格,端起酒杯對我說:“來,上次沒喝成,今天你大可喝個痛快。”說罷,自己舉杯先飲。

  “嗯……”我低聲應道,舉起杯喝了半口,淡青色的酒漿在我的口中打轉,酒味不濃,卻有一種淡淡的清甜,頗有風味。

  “所以,前天晚上那一次,算是你的表白嗎?”她問。

  其實我當時並不知道她又會在場。被她突然這麽問,我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回答。心又開始跳得飛快。

  “很浪漫,我挺喜歡的。”她淺笑著,我發現自己有些癡迷於她的笑靨。

  “那就算吧。”我趕緊補上話。

  她並沒有立刻回復我的滿懷期待,而是低頭想了一會兒,又說道:“那一首音樂,也是屬於我的?”

  “是的。我是以風為主題編的曲,在寫這支音樂時,我想的是你的劍,劃破空氣簌簌的聲音……”我說,又補充道,“曲子還沒做完。”

  “能把自己的想法或情感融入音樂,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吧?”她說,又轉而問我,“還沒取好名字?”

  “『Air』,或是『Breeze』……”我慢慢把意象中的曲名說出來。

  “『Breathing』。”她想了一會兒,薄唇微啟,將這個詞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讀出來。

  “好名字。”我不禁叫絕。

  “哈。”她得意地笑了,像是一個天真孩童得到了糖果獎勵。

  “所以,我同意了嗎?我的表白。”我再用試探的語氣問。

  她略一沉吟:“我想聽聽這首音樂完成後的樣子。”

  在她深紫色的眼波中,我感到整顆心陷了下去。

  ……

  Treil 20

  瓦洛蘭歷982年7月21日

  那天我們並沒有聊到很晚。大概八九點的時候,艾瑞莉婭就對我說:“今天差不多了,到此為止吧。”我隻好與她道了別。

  走在納沃利的街道上時,我腦海中還是艾瑞莉婭的面容, 她向我介紹夜刃時莊重的神色,認真而端莊的話語。她邀請我去她家,為我摘下瞳片,給我展現了一個與眾不同、藏在外表之下的刀鋒意志。我很榮幸,也很惶恐,得意一覽這個另一面的她。

  對於這個女孩的構成,我的所知還是不多。她十六歲就上了戰場,在那之後的人生走向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了。但轉念一想,人生本來又有多少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呢?我得為她保守秘密。她也許是一個很複雜的人,也可以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她或許只是想在白天和黑夜的轉接間隙中找一個人傾訴,而我又正巧是無意間闖進她的世界中的那個人……

  她肯定沒有談過戀愛,我也沒有。她很小心,在今天“適可而止”,向我透露了一部分,卻留下了更多我不解的迷惑:她去追殺薩科的結果怎樣了?首次相遇的那一晚,她為何要刺殺克裡森?那群諾克薩斯偷渡客來襲的目的又是什麽?她把答案保留,是為了與我保持“安全的距離”嗎?又或者,我完全就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她單純找來選擇性傾訴的對象?

  我們還沒有完全確定關系。在我眼中,艾瑞莉婭落落大方、英姿颯爽,也對皮城的科技、音樂有所了解,我當然中意她,她對我也有好感。她說,要等我把『Breathing』做完,是在等一個契機麽?

  我想著,已經走到了家門口。我回到自己雜亂的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還不困,剛才喝的酒也不多,走了一段夜路,吹了一會晚風,我的頭腦似乎更清晰了。

  夜還很長,能做的事還很多,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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