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雲想容不再停留，她再次回頭確認李安之已經完全藏好，接著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追兵，施展輕功快速離開。

　　四周的火把晃得她睜不開眼，叫喊聲此起彼伏，震得她耳膜生疼。

　　追兵似乎無處不在，她快速逃離，卻發現不論怎麽轉方向，前方都是火把組成的海洋，還有冷冰冰的兵器在月夜下閃著寒光。

　　似乎已經過了子時了，她無暇抬頭看月亮來確定時間，更來不及細想自己到底走在哪條路上，只是下意識地避開火把和追兵，以及盡可能地離李安之遠一點。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結局，在齊無悔出現的那一刻，她最後的歸宿已然明了。

　　或許不去天機樓呢?

　　她在心裡笑笑，那就不是雲想容了。

　　前方的懸崖處站了一個人，雲想容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山下全是火把。她瞬間明白，追兵其實為她鋪好了道路，她只是跟著走就可以了。

　　高興城扭回頭，他的臉上是勝利的喜悅。

　　雲想容從腰間抽出長劍，毫不猶豫縱身飛起。

　　樹林裡斜竄出一個身影，她慌忙橫劍格擋，那人卻順勢從她身下穿過。

　　風聲掠過耳畔。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右臂，鮮血順著衣服流下，長劍早已斷成兩截。

　　很疼嗎?但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高興城揮了揮手，那人躬身退下，懸崖之上，一個身披黑鬥篷的男人和一個少女立在兩邊。雲想容捂住右臂的傷口，她艱難地抬起頭，額前的發絲在風中凌亂。

　　“雲姑娘，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你瞧。”

　　高興城頗為滿意地走近她，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

　　“你想救人，可你能救的了自己嗎?我已經派人去搜山，李安之也活不了。”

　　雲想容奮力掙脫開，咬著牙說道:“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

　　“哦?”高興城揪住她的頭髮，滿意地看著她在自己手中拚命掙扎，“你在中原確實神出鬼沒，可是你做的事情太優秀太完美了，所以我不得不殺你。可惜順帶了幾個無辜的人，雲姑娘想必也很滿意吧?”

　　她痛苦地喊道:“瘋子！”

　　“哈哈哈哈！”高興城忘乎所以地大笑，接著把她揪起來，湊近說道:“小聲告訴你，其實我挺喜歡別人給我起‘瘋狗城’這個綽號的。”

　　他一把將她甩到地下，滿意地看著她匍匐在自己腳下呻吟。

　　“求我，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你做夢！”

　　“呵。”高興城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她，接著揮手叫來幾個大漢，高聲道:“拿鞭子，給我好好地招待這位姑娘。”

　　“是！”

　　“哦對了。”高興城又回頭補充了一句:“留口氣，別打死了。”

　　他滿意地看著雲想容眼神裡的恐懼，她下意識地後退，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蓄滿的一擊便打到她小腹上，她痛苦地彎下了腰，接著重擊如雨點般覆蓋她的全身。

　　聽著女孩的陣陣慘叫，高興城愜意地踱步離開。

　　大歷二十二年，八月十八，醜時。

　　高興城並不打算就此睡覺，對他而言，這個夜晚實在太完美了。縱然沒有在輕策亭成功刺殺雲想容，但他還是憑借自己強大的情報網和過人的直覺，以及那顆不顧一切後果的搏命之心，終於將李安之和雲想容都堵在了嵩山，粉碎了他們的計劃。

　　他看著山下星星點點的火把，心裡感到一陣輕松。就算找不到李安之，他也已經奄奄一息，整座嵩山現在連飛鳥都無法越過，等到白天，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嵩山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或許懸崖的晚風對別人而言有些寒冷，但對他此刻而言正好。他已經因激動而心跳加速渾身冒汗，一想到苦惱自己許久的兩人終於被自己親手解決，他就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強烈的喜悅。

　　他散步到火堆邊，那四個大漢正坐在旁邊休息，鞭子上沾滿了血跡，正被扔在一邊。高興城內心又有些激動，他沒有理會那四人慌忙站起身的行禮，徑直走向地上趴著的那個物體。

　　那其實不是物體，而是氣若遊絲的雲想容，她渾身都是血，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了，高興城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如此強烈的血腥味。

　　他低下頭，撥開雲想容面頰前的頭髮，她似乎已經昏過去了，不過高興城絲毫不擔心，他揮了揮手，立刻有一個人為他提來一桶水。

　　他點點頭，那人心領神會，把整桶水都潑到雲想容身上。鮮血混雜冷水，濕透的衣服緊貼在傷口和身體上，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接著勉強睜開了眼睛。

　　高興城蹲下身子湊到她旁邊，輕聲道:“這就不行了?小雲姑娘，這才剛剛開始呢。”

　　“求求……”

　　他有些詫異，離雲想容更近了一點。

　　“求求你……”

　　高興城做夢都不會想到，他竟然在這個女孩的眼神裡看到了軟弱，她在哀求。

　　“求求你……給我個……痛快吧。”

　　他皺了皺眉，雲想容的雙眸透過沾染鮮血的凌亂發絲，無比哀求地看著他，她的手指在動，但終究未能抬起分毫。

　　“她這個樣子還能活多久?”

　　他旁邊那名隨從看了看，小心地說道:“回稟大人，最多三個時辰，血流盡而亡。”

　　“哦?”他露出殘忍的笑容，“我還沒見過這種死法呢，小雲姑娘。”

　　“不……”她呻吟道。

　　“你有想過自己是這種結局嗎?”高興城看著她笑道。

　　“求求你……”

　　他哈哈大笑，並不理會女孩的哀求。對他而言，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殺死雲想容實在太正常不過了，正如他此前殺死的那麽多人，多到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臨死前居然在求他，要是她還像一開始那個樣子，那就好玩了。

　　不過她還有三個時辰就死了，那時候天正好亮，新的一天是如此美好。

　　新生的朝陽透過灌木叢照在李安之身上，他模糊地睜開雙眼，黑暗中穿來一絲光亮。他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依然完好無損，傷口處的繃帶也並沒有脫落。

　　他伸出雙手，奮力推開面前的石頭和灌木叢。刺眼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猛然想起雲想容，環顧四周，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宛如驚雷炸響，他像發了瘋一樣奔跑在山間，嵩山從外表看上去沒有一點改變，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從山頂向下看去，河灘邊那座小漁屋依然坐落在那裡，四周沒有一點痕跡，似乎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境。

　　可李安之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境，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傷口，還有失蹤的雲想容。他跑得筋疲力竭大汗淋漓，無力地坐到地上。

　　眼睛有些濕潤，是眼淚還是汗水?一股無比絕望的情感湧上心頭，他隱隱感覺到，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這就是結局嗎?

　　可是他僥幸活下來了，在那麽多的人替他而死之後。死亡似乎並沒有教會他什麽，只是讓他變得更加麻木了。

　　她在哪裡?

　　“如此……軟弱。”

　　冷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李安之卻並沒有抬頭看，方思明的聲線實在很特別，但神出鬼沒的明月山莊少莊主， 卻為何出現在這裡?

　　“你已經完全放棄了嗎?真讓我失望。”

　　李安之無力地抬起手臂，又頹然落下。

　　“真無能啊。”方思明奚落道:“優柔寡斷、自作聰明、狂妄自大、武功稀松平庸……真奇怪她為什麽會愛上你這樣的人。”

　　“她……她怎麽樣了?”李安之絕望地問道。

　　“她死了，我親眼看到的，受了那麽重的傷，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方思明坦然地說。

　　李安之憤怒地喊道:“你究竟聽命於哪邊?”

　　“哪邊?”方思明笑道:“我聽命於我自己，當年明月山莊毀了我的一切，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安之捂著傷口艱難地說道:“所以你早就是高興城的人了?”

　　“只是因為他能提供給我想要的東西，簡單的等價交換罷了。不過我很好奇的是，李安之，經歷了這麽多，你似乎還是一點都沒有成長呢，這樣的話，似乎連殺你都是一個多余的動作。”

　　“可是……”

　　“哦?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方思明嘲笑道:“你可以給自己找很多借口和理由，可若不是你中了孟紅雨的圈套，楊九安和天真絕不可能就此死去;若不是你無力解決萬劫山莊地牢裡的人傀，藍井也不會那樣痛苦地離開人世;若不是你絲毫未察覺高興城的圈套，她也不會就此喪失性命……你是那樣的軟弱，那樣的無能，捫心自問，李安之，你除了華山劍法還會什麽?”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方思明徑直離開，不願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