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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一夢江湖》第45章 誰知江南無醉意
  大歷二十二年,四月初一。

  江南的春意終於蓬勃地展現出來,翠綠的柳枝迸發出嫩芽。清晨的陽光照在嚴州城的這座院落裡,透過樹影婆娑地映在地面的青磚上。

  雲想容依然端坐在畫板前,細心地拿著畫筆勾勒著每一處細節。她重又扎起了小辮,穿一身淡粉色的長裙,頭戴一個白色的大蝴蝶結。她對周圍的一切絲毫不在意,也毫不察覺林深已經走到了她身旁。

  “雲姑娘。”林深開口道。

  “林少俠。”雲想容停下筆,禮貌地微笑道:“那晚在羨魚港多謝你出手相救。”

  “無妨無妨。”林深擺擺手,細心地注意到她眼角的淚痕。

  “林少俠今天要出去?”她仰面問道。

  “沒有。”林深出神地盯著她可愛的、圓圓的小臉,“不過李安之一早就走了,說是去城北那邊轉轉,雲姑娘……要去嗎?”

  “我就不了吧。”她猶豫地回答道,說完又重新拿起畫筆,歪著腦袋盯著那幅畫。

  那是一幅真正的山水畫,不同於羨魚港和玄沙舵,它獨立於江南的任何一處美景,而全是女孩自己心中構思的。

  林深記得昨晚李安之說,他從來沒有發現雲想容這麽會畫畫,更不知道她這麽喜歡畫畫。相處的為數不多的時間裡,他們總是在相逢和離別中輪回,直到那天早晨,她向李安之提出她想畫畫,他便給她找來工具。

  於是一連著幾天,每天清晨林深走出房門練槍,都能看到她坐在畫板前,起初只是隨意的勾勒,之後便是成幅的作品,那些畫裡總透露著一股哀傷。

  他無奈地離開,在內心念叨道:“你們兩個究竟在乾些什麽?我怎麽不懂?”

  李安之的目的卻十分明確,直奔雪廬書院南邊,映日湖畔的那座小村莊。

  他是來尋故人的。

  獨自一人,便衣簡裝,不會引起路上任何人的注意。沒有人能想到,堂堂正二品欽差大臣李安之,會出現在江南村落的羊腸小道上。

  他很有自信找到那人,她的裝飾實在是太特別了,帷帽、藍紫相間的短款外衣、小裙子、一高一低的長靴……藍井在去年和他的那段時間裡,這套裝束永遠一成不變,她得意的語氣至今仍在他耳畔回響:

  “日後江湖上的人看到這身裝束,就知道是藍井大俠來啦!”

  他更覺得這名字有些陌生,一年以來,他沒有得到藍井哪怕一點的消息。但天機樓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還是找到了這個江湖上都沒幾個人在意的女孩,和那個名為楊九安的男人一起出現在雪廬書院後。

  “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這是藍井臨別時贈給他的話,偶爾閑暇時,他便細細揣摩,藍井從見他起,就豎起高高的圍牆,在洗劍英雄會後,她終於卸下了部分,但他們也隨即離別。

  當時的李安之和藍井恐怕都不會想到,他們竟然還有再相見的機會。可是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這次相見,便要揭開橫跨十幾年的大幕,便是一場場生離死別。

  旁人棄如敝履,我卻奉於掌心,

  旁人避如蛇蠍,我卻視為金玉,

  每一場相逢和別離,都是一場成全……

  “誒誒,你聽說了嘛?最近這雪廬書院附近啊,可不太平。”一位中年人手持一本書,摸著胡須,故作神秘地講道。

  “怎麽會?”另一人依然揮舞著鋤頭,隨口回答:“這不是好好的嘛,我怎麽沒聽說?”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件事啊,越傳越邪門,你聽我講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附近就有人陸續失蹤。”

  “失蹤?”那壯漢放下鋤頭,用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啊。起初只是一兩個人,到了後來,開始有人陸續離奇死亡。官府也查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我有個在官府當差的兄弟,偷偷和我講過……這樣的事情,在那個鎮子上發生最多,你說邪門不邪門?”

  “還真有點邪門。”壯漢有點擔心地說。

  李安之一直偷偷站在他們附近,這時終於忍不住走出來說:“兩位大哥,你們說的那個鎮子,是哪裡啊?”

  “嗯?”中年人看到陌生人走來,不覺吞了吞口水,說道:“什麽……什麽啊?聽錯了吧?”

  李安之揚了揚眉毛,從袖口摸出幾兩碎銀,滿意地看著他們兩眼放光,接著慢悠悠地說:“打擾兩位了。”

  “留村,留村……”中年人搶著說道。

  “多謝。”李安之將銀子灑向天空,接著瀟灑離去。留下後面兩人大聲爭吵搶奪地上的碎銀,他捂嘴偷偷笑出了聲。

  留村……果然是那裡啊。

  村口圍著一群人,老年人、婦女、大漢、年輕人……男女老少十幾個人團團將中間三人圍在一起。一個年輕人大聲吼道:“殺人償命!”

  另一位大漢也吼道:“一定要給個說法!”

  人們七嘴八舌地叫罵著,李安之遠遠站在一旁,被圍住的三人中,瘦削的女孩子無疑是他苦苦尋找的藍井,她似乎嘗試著爭辯著什麽,但無濟於事,還有一個身披灰色破爛長袍的中年人,應當就是那日洗劍英雄會後,與他們見面的楊九安。楊九安手裡還牽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他的情報上並沒有消息。

  “你們來評評理啊……就出一趟門的功夫,我家婆娘就這麽沒了!楊九安……一定是你害死了她!”

  “誰說不是呢!我家媳婦平日裡連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可現在躺在床上連湯水都喝不下,今天我就來討個說法!”

  “早就和你們說過……”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顫顫巍巍地附和道:“這姓楊的在井底出事那回,同行的都死了,偏偏只有他活著出來,這不是天煞孤星嘛!”

  “我看也是。”一名老婆婆也說道:“這個楊九安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攤上報應了,和他扯上關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們!”藍井生氣地喊道,楊九安只是揮了揮手。

  “這人還留著幹什麽!”幾個年輕人的憤怒到達了頂點,失去理智地大吼道:“不如現在就把他們抓起來,浸豬籠算逑!”

  “浸豬籠,浸豬籠!”大家開始吼道,揮舞著手裡的農具。

  “不要啊。”藍井抽出背上的長劍,那小女孩害怕地躲到楊九安身後。李安之眼見群情激奮,恐怕會和那夜在羨魚港之時,做出過激的行為,他大步走出,喊道:“大家冷靜一下,先聽我一言!”

  “哪裡來的小毛孩?”老人生氣地拿起拐杖指著他。

  藍井和楊九安看到他,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不去理會,拱手施禮道:“各位大哥大嬸,楊九安大哥的為人大家也很清楚,他不是什麽‘天煞孤星’,大家現在正在氣頭上,請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誰知道你是不是和這姓楊的一個鼻孔出氣!”老婆婆喊道:“我看啊,你分明就是在包庇他,鄉親們,還在等什麽啊!”

  “你們寧願相信所謂的迷信和謠言,也不願相信真相嗎!”藍井委屈地喊道。

  “等等!”李安之也著急起來:“請給我一點時間,如果後天還查不出真相,你們再浸豬籠不遲!我以我的身份做擔保!”

  “你這毛頭小子,什麽身份?”一名手拿魚叉的大漢懷疑道。

  “我……你們也是江湖中人,聽說過天機樓吧?我就是受天機樓樓主的命令,來江南探尋真相的,你們瞧,天機樓的鴿哨。”

  他急中生智,想起這件長袍的內兜還裝著一年前,莫問給他的那個鴿哨,本來早已遺忘,卻在這危急時刻發揮了大用。

  “天機樓……”藍井念叨著。

  “天機樓掌控天下情報,在江湖上信譽極佳,有天機樓做擔保,你們還擔心什麽?”

  李安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自信,村民們開始動搖,他趁機繼續說道:“後天清晨,若是我沒能查出真相,你們就上天機樓討要說法,如何?”

  “天機樓……”那婆婆若有所思,“聽說過,有點印象……聽說你們天機樓的人說一不二,這次就……暫且聽你們的。”

  村民慢慢退下去,李安之轉過身來看著他們三個人,總覺得有點別扭,一種奇特的怪異感在空氣中蔓延,他勉強調侃道:“不是與人私通才浸豬籠嘛,當地的風俗……真是有些奇特。”

  楊九安和藍井都在猶豫,過了一會兒,楊九安施禮道:“小民……拜見李大人。”

  那小女孩也跟著行禮,藍井收起劍,感覺有些不自在,不過她還是沒有行禮。

  李安之咽了咽口水,輕聲道:“沒有沒有,你們就當我……還是那個江湖劍客就好。”

  “多謝你,替我們解圍了。”楊九安歉身道。

  藍井垂在短裙邊的兩隻手不自然地揪著裙角,對他笑笑說:“安之,好久不見。”

  “這位是……”

  “小妹楊天真。”楊九安拉著小女孩到身前,說道:“天真,見過李大人。”

  “叫我少俠,少俠就好。”他更覺得尷尬了。

  跟著楊九安,他們來到一處院落,李安之環顧四周,留村地處雪廬書院南部,東邊是一座小山,從山的豁口進來,便是留村的幾戶人家。楊九安推開院落簡陋的木門,這木門形同虛設,尤其是周圍的院牆也不過一人高的高度,磚牆已經有好幾處脫落。

  “安之……”

  李安之點頭示意,楊九安走到房間裡四處翻找,找出幾個髒兮兮的杯子,又從枕頭下面翻出一小袋茶葉,不好意思地笑笑。他那身棕色的粗麻布袍已經打滿了補丁,不過小妹妹天真卻梳著可愛精致的發髻,兩個麻花辮長長地垂下來,身上穿著天藍色的長裙。看來楊九安過得雖苦,但他的妹妹依然沒有比同齡人差下多少。

  藍井有些扭捏,李安之也能體會到那種別扭的感覺。在出江湖前的二十年間,他無數次體會過這種感覺,在他最好的朋友林深身上。林深是他從小的玩伴,他們幾乎形影不離。但兩人在天賦上的差距肉眼可見,往往一招劍法,林深只需幾個時辰就能悟透,他卻要幾天都弄不明白。越是關系要好的朋友,越是會對彼此身份和實力的差距敏感。他依稀記得林深破八境的那天,他既高興,又有一絲羨慕和嫉妒在心裡,那時的他只不過是個六境的毛小子,那一刻起他便放棄了一件事,那件從他記事起就一直嘗試的事情:超過林深。因為他知道,自己一輩子也超不過了。

  想必藍井心裡也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吧。她還是那身裝束,和浣花村碼頭初見時一樣,只不過他們的身份已經天差地別,巨大的溝壑橫貫在兩人之間。

  夕陽懸掛在天邊,給整片天空染上了絢麗的火紅色。藍井用輕功坐在房頂上,無言地看著遠處暮靄沉沉的山林,霧氣漸漸彌漫,陽光作為調和劑,讓整個江南如夢似幻。李安之隨意喝著茶,和楊九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茶很難喝,尤其是蘇枕雪在請過他那七盞茶之後,這劣質的茶葉讓他猶豫是不是真的茶。

  楊九安點起火抽起煙袋,抱歉地笑笑:“老習慣了,大人……安之你見諒。”

  “沒事兒。”他寬慰地笑笑。

  “楊大哥……別抽那麽多嘛……”天真嬌小的聲音輕輕說。

  “好好。”楊九安寵溺地摸摸小女孩的頭,接著看向李安之,說道:“近幾日,江南出了很多怪事。留村不過二三十口人,幾日來已經一死一傷。”

  “我知道,一年之前我和藍井姑娘下江南,也是因為當時的亂象。洗劍英雄會結束後文長庚伏法,我原以為,江南能太平一段時間。”

  “啊……”楊九安感慨一聲,接著說道:“鐵匠鋪潘大哥的媳婦潘大嫂,在從我家回他們家的路上,馬車側翻受了重傷,現在還昏迷不醒。李二小去年新娶的媳婦,前幾日……也是在從我家回去的路上,被落石……砸死了。”

  楊九安邊說邊搖頭歎息:“人們都說我是喪門星,唉……”

  “楊大哥,這……不過是意外罷了,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是呀……”天真在一旁附和道,她小小的身子靠在楊九安的大腿上。

  “我現在……說什麽都沒人信了……”楊九安痛苦地捂住了臉,直搖頭。夕陽給他染上了一層血紅色。

  “你很喜歡坐房頂嗎?剛吃完飯又坐上去。”

  李安之手裡拿著半個白面饅頭,邊嚼邊看向藍井,月亮已經從東邊出來,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正消散在天邊。

  “風景……很好。”

  “即使風景再好,每天看也會膩煩的吧?藍井,下來嘛。”

  藍井沒有再爭辯什麽,她輕巧地從房頂跳下,就如同一隻靈巧的小貓。李安之拍了拍旁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就和那晚在嚴州城一樣,我醉的稀裡糊塗,你大半夜的出來陪我。”

  “嗯。”藍井點點頭,沒有說更多的話。

  “你呢?一年來,過得怎麽樣?”

  “你不都看見了嘛。”藍井不置可否。

  李安之微微聳了聳肩,表達他對這個回答的不滿。他側過頭來看著身旁的藍井,她依然戴著那大大的帷帽。

  “我……一直住在楊大哥家。那日洗劍英雄會後,我……也沒什麽住處,楊大哥也沒什麽住處,但天真找到了他,於是我們盤下了這個小院,很簡陋,你也看到了,跟堂堂的二品欽差大臣格格不入呢。”

  李安之毫不在意地笑笑,接著問道:“然後你們就一直……”

  “對。”藍井點點頭,“楊大哥對我很好,我平日裡出去做工,楊大哥也是,畢竟行走江湖,盤纏才是最重要的,沒有銀子連飯也吃不飽,怎麽有力氣行俠仗義呢?雖說簡陋,但起碼是個住處,起碼……我這麽久以來,第一次體會家的感覺,不是麽?”

  她側過臉來,朝李安之開心地笑笑。

  “嗯。”他也打心底裡高興。

  “我有在練劍,每天清晨我早起練劍,然後出去做工,傍晚在回來。天真可以做些簡單的飯菜,我和楊大哥也會點,最近有一位白菀姑娘,給我們做飯,她是……別人說媒給楊大哥的,她今天沒來,明天你或許能看見她。”

  “你也過得很好,我真的很開心。”李安之真誠地說。

  “傻瓜,不好的事情,我會跟你說嘛。”藍井心裡幽幽地說。 www.uukanshu.net

  “所以……這幾日的事情……”

  “是這樣的。”藍井不由得歎了口氣,“其實外界對楊大哥的惡意還挺大的。十八年前那場礦難,雖然是文長庚一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但當初楊大哥出於信任和善良,也大力支持和勸說其他人一起幫忙。出事之後,又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文長庚已死,受害家屬的怨氣無處發泄,自然怪罪到他身上,這幾日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也沒有人要他做工了,他其實挺難的,被別人指名道姓的罵。”

  “唉。”李安之也歎氣道。

  “百姓其實挺愚昧的,他們……很喜歡用自己的臆想來判斷別人,又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這也不怪他們,畢竟我也會這樣吧……”

  “藍井……”他欲言又止。

  “安之,我叫你安之,不叫你李大人,行麽?”

  藍井的目光直視著他,他點點頭,她便繼續說:“安之,一年前分別的時候,我想要你做個好官,沒想到你已經做到這個位置了。你……一定要盡力為百姓做好事啊,一定要……對得起百姓對你的信任啊……”

  “我會的。”他重重地說。

  “我要監督你。”她調皮地做了個鬼臉,接著解釋道:“瞎說的啦,我要回房休息了,明天咱們再調查,至於監督你……就讓雲想容去做吧。”

  他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得心裡一顫,感到自己的臉頰熱的發燙,估計也紅的像個蘋果吧。他無奈地笑笑,果然已經傳遍江南了嗎?藍井不會也信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吧?不可能,他相信她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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