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
陸晚禾低聲喝止了季夏的話,眼神之中略帶薄怒。
後者被嚇得噤若寒蟬,因為她知道自家小姐是真的在生氣。
“出來怎麽能這般口無遮攔……咳咳。”
陸晚禾的咳嗽聲不斷響起,嬌軀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季夏趕來攙扶,把提前備好的寧神丸掏了出來。
“小姐,奴婢錯了,您千萬別動怒,要不然這舊疾複發,對身體有莫大的傷害……”
“新消息!新消息!”
一名仆從用極快的步速趕至船首,將懷裡的紙張依次分發出去。
季夏接過傳文信紙,把上面的消息看了一遍,心中咯噔一聲。
“上面寫著什麽?”
“小……小姐,沒什麽。”
季夏的眼神有些躲閃,下意識的往外面挪了挪。
陸晚禾看出她的怯意,伸出玉白色的手掌心,向她索要那紙傳文。
季夏見應付不過去,隻得把東西交了過去。
陸晚禾只是瞄了一眼,便騰的一下從自己位子站了起來。
這動作的幅度較大,使得整間遊船裡的女子都望了過來。
“咳……咳。”
陸晚禾的身子本就柔弱,再加上年少時患有舊疾,一有些太過猛烈的動作就會使得胸口發悶,喘不過來氣。
即便有季夏在旁撫背順氣,她仍扶著身旁的船柱,低聲咳嗽了許久。
陸晚禾的身姿雖然纖瘦苗條,但她卻像風中的蘆葦般嬌柔脆弱,一折就斷。
“那是陸家小姐陸晚禾吧?”
“是她,哎,嫁的夫婿與潑皮無賴一樣,真是可憐。”
“聽說她年少就患有惡疾,一直需要名貴的藥材調養,若不是因為這個,誰願意嫁到許府那深院裡面?”
其他的世家小姐交頭接耳,看向陸晚禾的眼裡滿是憐惜。
她們心疼陸晚禾的遭遇,也是在擔憂自己的未來。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那名報信的仆從舉著一卷紙,快步朝前座的方向跑來。
“詩會上出現了上品佳作!佳作!”
小廝的臉上洋溢出無法抑製的興奮和喜悅,他把手中的詩文放置於面前的八仙桌上,用硯台將其鋪整壓實。
簾幕後的小姐們面面相覷,芳容上無不浮現出驚訝之色。
濮園詩會一年一屆,雖偶有佳作問世,但被讚為上品的詩詞少之又少。
到底是誰家的公子這麽厲害,能在濮園詩會上大放異彩?
位於席坐前列的何家小姐站起身,掀開簾幕走了出去。
因為其背後的何家是素州有名的書香門第,其他小姐也就暫時按捺下好奇心,靜待何家小姐將詩文念出。
小廝看清來人,拱手告退。
“紅雲晚照柳如煙,臨水樓台側岸旁。靈動涪江碧波起,心念佳人如昨天。”
何家小姐的眼眸微微下移,將作詩之人的名號輕聲念出,“靖東侯,馮拓,憶曉江湖畔心有所感。”
簾幕內的季夏聞言錯愕,張大了嘴巴,用一種別樣的眼神看向自家小姐。
作為陸晚禾身邊的貼身丫鬟,她大致知道那年在曉江湖畔發生的事情。
近些年來,靖東侯所送的禮品和信件都經她手,所以她也知曉靖東侯對自家小姐念念不忘。
如今這靖東侯在濮園詩會上做出回憶當年的詩詞,不就等同於在整個江南文壇和世家小姐面前……向小姐訴說情意嗎?
小廝笑著臉,向在場眾多小姐轉述詩會上其他人的反應。
“這詩詞可是博得了在場文人的一致讚賞,就連前太傅也親自點頭,說其可以被載入正在編撰的齊經。”
濮園詩會這次最為出名的文人,便是曾經的太子太師,前太傅蕭仲了。
對方學識淵博,曾高居要職,還與當代大儒聶夫子有過不淺的交情。
“確實不凡,而且這首詩似乎另有深意。”
何家小姐的話,激起了遊船內小姐們的八卦心。
靖東侯傾心陸氏已不是什麽秘密,再加上那年湖畔發生的事情幾乎傳遍了整個素州城,所以眾人的目光都飄向了陸晚禾所在的位置。
“胡鬧!”
陸晚禾紅唇緊抿,胸脯在微微的起伏。
她掀開簾幕,走了出來。
“詩作再好,也不能因它侮人清白……我陸氏正德四年嫁予許家,從未與靖東侯有過半分聯系,請各位勿在外面傳些閑言碎語……咳咳。”
或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的原因,陸晚禾沒說兩句話,呼吸就陷入了不暢。
可現在的身體再差,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被卷入這件事的許清。
自家夫君不懂詩文,靖東侯又寫出了上品佳作,他怕是在劫難逃了。
……
馮拓的心情大好,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在這麽多文人和前太傅面前,寫出如此不俗的詩句。
更重要的是,這首詩不僅得到了前太傅的認可,還被傳到了遊江的畫舫上,替自己出盡了風頭。
真可謂是天降鴻福,一箭雙雕。
今日過後,誰還敢說自己只是個空有爵位的清閑侯爺?
“客氣客氣,見笑見笑……”
馮拓與周圍的文人才子拱手作揖,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
他回頭看向遠處的許清,裝作關切的模樣說道:“許兄,若實在想不出詩詞,我們不如就此作罷,先前的賭約也可以一筆勾銷,當做沒發生過。”
馮拓這招叫做以退為進,他清楚許清這人的性子急,好面子。
若用此法激他,對方一定會履行約定,把輸掉的田產拱手讓出。
而那名窮秀才也是露出了歡喜之色,似是認定了自己馬上就要發家致富。
“別急呀,我還沒出手呢。”
許清走到馮拓先前書寫的桌案面前,調整好硯台筆墨的位置,重新抽出了一張宣紙,將筆鋒染黑。
說句實話,他現在愁的不是怎麽打這小子的臉,而是前世的傳世佳作太多,自己抄哪一首不至於驚世駭俗。
馮拓覺得許清就是在強顏歡笑,不死心做樣子,可他上前一步,卻看到那隻握筆的手竟真的在宣紙上來回交錯。
漸漸地,一首詩詞在馮拓眼皮子底下誕生。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馮拓默念完詞句,突然感覺到心驚肉跳,渾身一緊。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忘記了思考。
同時瞧見這首詩的還有那名秀才,他不同於馮拓的表現,臉上的震驚之色被寫於言表,嘴角在不斷的抽搐。
許清甩完最後兩滴墨汁,緩聲問道:“秀才兄,我抄的這首詩和你作的那首詩相比,都有寫鴉,哪個寫得更好?”
“我,我……”
秀才不知該說些什麽,因為許清寫的詩詞顛覆了他的認知,其他詩句擺上來都如同一團漿糊。
見場中的情形發生了異變,眾人都好奇這許家公子寫出了什麽詩,竟能把靖安侯懟的啞口無言,默不作聲。
“白樹棲鴉,人盡望……”
旁人邊念邊品,過了片刻,他的瞳孔微縮,顏面震驚。
“這首詩才是真正的上品佳作,不,已經到了稀世佳作的水準。”
眾人聽他說的邪乎,俱都一臉不信的圍了上來。
可結果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合不攏下巴,如同看到了一個不存於世的怪物。
坐於高堂之上的前太傅蕭仲神色微動,側頭對身邊的仆役問道:“今年詩會的佳作不是出來了嗎?怎麽下面還如此熱鬧?”
這名仆役思慮再三,最終換了一個較為委婉的說法。
“好像是……又出了一首上品佳作。”
“哦?難道寫的比剛才那首更好?”
那名仆役不敢接話,坐在蕭仲身旁的另一名白發老者哈哈一笑,捋須說道:“還不去把新詩拿來,讓老夫和蕭老開開眼界?”
“是。”
沒過一會兒,那仆役便拿著拓本回來,端呈給兩名老者觀看。
倆人的目光剛移上去,就被這首詩給吸引了。
蕭仲面色微動,閉上眼品味了些許。
“這首詩把明月之輝寫的極好,讓老夫都有了不小的感觸,想凝望今夜明月了。”
白發老者也跟著附和了兩句,“是啊,整首詩寫景起意,寂寥沉靜之情貫徹全篇,真是讓人聯想頗豐,回味無窮。”
“那依明老的意思?”
老人擺了擺手,自嘲的笑了兩聲,“我什麽我……我是陪著船上那位來的,今日詩會上的才子俊傑都是衝你而來,你去點評這首詩詞最為合適。”
蕭仲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船上那位郡主是怎麽想的,非要拉著這位老友遠下江南。
他拿起詩文,朝著人數眾多的中心地帶走了過去。
“見過蕭老先生。”
眼神敏銳的學子見蕭仲的身影出現在台下,忙對其拱手行禮。
眾人也發現蕭仲老先生居然親自現身,都整齊的躬身作揖,烏泱泱的拜倒一片。
“許小友,我認識你。”
許清看著面含微笑,朝自己緩步走來的老者,頓時清楚此人的身份不簡單。
他在這些學子的心中地位很高,應該是文界的某位大儒學士。
“我不認識你。”
蕭仲點了點頭,似是完全沒把許清的不敬放在心上。
“認不認識不重要,這詩會本就是個以文會友的地方……許小友,你這首詩朗朗上口,感人至深,恐怕不日就會被傳出素州。”
蕭仲觀察著許清的面色,問道:“你有何想法呀?”
眼前這名老人的推測,完全在許清的意料之中。
前幾日與陸晚禾的交流中,他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個世界沒誕生過李白杜甫那樣的詩仙詩聖,因此他們的詩詞造詣還停留在平仄押韻的基本功上。
前世任何一首傳世佳作,放在這裡都是冠絕寰宇的存在。
但他並不想拿這些詩文博取名聲,因為人怕出名豬怕壯,自己這許家大少的凶名都已經夠招人厭了,再當個文抄公不是惹他人眼紅嗎?
“沒什麽想法。”
蕭仲微微一愣,因為許清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許小友,這首詩可是難得的傳世佳作,你的聲名足以被載入史冊,被後人敬仰傳唱。”
許清露出一副很是吃驚的表情,“是嗎?有這麽厲害嗎?”
蕭仲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身邊有很多癡迷詩詞的老友,他們每做出一首好詩都會沾沾自喜,恨不得寄送給所有好友顯擺一番。
可這小子卻有點不同,他似是對留名青史不感興趣。
“那照你這麽說,我媳婦可要出名了。”
媳婦?
呆愣許久的馮拓率先反應過來,“這首詩不是你寫的?是她寫的?”
他原本就因許清能寫出這種質量的詩詞而感到困惑,www.uukanshu.net 如今聽到許清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便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抓住了許清的臂膀搖晃起來。
“是她寫的嗎……你告訴我!快告訴我!”
許清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這馮拓有些不太對勁了。
他把對方的手指掰下來,點頭回答道:“對呀,就是她今年中秋時寫的,昨日我去她屋裡看著好玩,便把這首詩給記了下來。”
許清的這番話,把圍觀的眾人都說懵逼了。
媳婦?
聽到一個不怎麽關聯的人被許清和靖東侯提及,大夥都是不明所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許家大少的三房好像是咱們素州以前有名的才女,陸晚禾。”
經過好事之人的提醒,這些江南才子才想起在數年之前,因才畫之名被踏破門檻的陸家。
陸家小姐師承聶夫子,其本人的字畫千金難求,只可惜身子柔弱,染有重疾,非大商大賈之家養不起。
如此一來,眾人的思緒也算明了了。
許家大少不學無術,胸無點墨,自然是不會吟詩作對的。
可他家中的娘子文采斐然,驚才絕豔,在家中寫出了這種驚世佳作卻沒有地方展示,便被這小子拿出來裝逼。
“這麽一說,這哀傷憂愁的詩意確實像是一名女子所寫。”
“對呀,能把月色寫到極致,恐怕就只有心思細膩的陸家小姐能做到了。”
許清對這群人的腦補能力佩服,要是他們知道原作出自於一群男性文人的酒會,會不會尷尬到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