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的身子一顫,身下的裙擺微微晃蕩,細膩動聽的語聲裡不再平靜。
“少爺說這話可得有證據,不可憑空汙我們四院清白。”
“曼陀羅的全株含有劇毒,以種子的毒性最強,嫩葉次之……曼陀羅花的花瓣毒性最弱,但碾碎後的花粉卻可以拌入餐食和香囊,通過多種方式進入人的體內,最不易被他人察覺。”
許清拿起旁邊的茶水喝了一口,淡聲說道:“在四院的屋子裡,秦氏的馬車上,甚至是你們隨身攜帶的物件裡,都有種類繁多的薰球香囊,香龕香盒。這些東西就是你們用來掩人耳目的關鍵,因為只要養成了秦氏香氣襲人的形象,府中上下都不會對此類物品而感到懷疑。”
“院子裡的各類花被也是如此,曼陀羅雖然可以製成乾葉,可其的毒性仍大於花瓣,且不可研磨成粉……為了保證此物的新鮮程度,你們將庭院刻意擺置成了萬紫千紅的形象,再將曼陀羅混入其中。這樣一來,誰都不會想到花藝界的翹楚會私下裡種植曼陀羅,還把此物用在了自己的親夫身上。”
楊柳的紗裙頤動著,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她用那雙秀美的眉眼看著許清,表情有些木然。
“少爺可真聰明。”
“還是發現的晚了,你們的小動作其實一早就開始了。”
許清歎了口氣,用一種頗為無奈的語氣說道:“還記得我在四院裡過夜的那晚,是你幫我更替衣物的。當時你在我身上多摸了兩下,我還以為是你本人不太老實……後來我才幡然醒悟,你是在把散有濃香的花粉塗抹在我的身上,好清楚我當日的去向。”
“當然了,最為明顯的當屬今日早上,乘車來這兒的時候,你曾勸阻我改換目的地。看來你們也知道我來謫仙樓會查出你們四院的馬腳,讓你們無路可逃。”
楊柳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爾後她突然展顏一笑,算是默認了許清的說辭。
“可少爺仍舊是要追查到底,不是嗎?明明早些收手就不用鬧到這種地步了……”
楊柳在車上提及郊遊的事情時,四院的馬車就跟在他們身後的百步距離。
只要許清調轉車頭駛向城外,小姐自然不會要他的命。
許清猛然抬首,直勾勾的盯著楊柳,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伱們四院對我下了這麽久的毒,還想要我收手?是不是有些癡人說夢,分不清誰是許府裡的主子了?”
突如其來的氣勢,使得楊柳嬌軀一顫,容色黯淡。
“行了,我知道你們今日也沒想讓我活著離開……剛剛在進屋的時候,我就瞥見你把香囊上的系帶拉開了,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都會陷入昏迷。”
楊柳聽到這句話,微微有了反應。
但她想了片刻,還是不知道該與許清說些什麽,最終歸於沉默。
“事到如今,我還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那就是你家小姐平日裡接待的是什麽人,如此規模的謫仙樓是如何管理的?”
許清對於秦氏的發家史很是好奇,因為這素州總號的樓宇已經說明了其的底蘊非凡。
作為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是如何經營起這萬貫家財的?
對於自己的安危,許清倒沒那麽擔心,因為他早在今晨的時候就委托小環布置好了一切。
“少爺,奴婢清楚您是想拖延時間,但那焦亭長與大少奶奶指派的軍中護衛,都已經被攔在了謫仙樓外……您是沒有勝算的。”
“無妨,你就當是一個臨終之人的執念。”
楊柳見許清的面色坦然,便咬了咬唇珠,從容應答:“少爺問出這些話,應該還調查到了什麽吧?”
“對,我從你身上找到了點線索。”
“我身上?”
許清說道:“還是我去你們四院的那日,你記不記得出言調戲你的那個小林子?”
“奴婢記得。”
楊柳的面色有些不解,因為她想象不到這件事情上能有些什麽線索。
“小環曾經與我說過,許府的下人們就屬四院裡的丫鬟地位最高,都是因為我平日裡常去四院的緣故。府內下人都以為你和翠兒是我與秦氏的通房丫頭,所以不敢招惹你們。”
“可那小林子地位低下,只是個送信報信的雜役,卻敢旁若無人的調戲你……這說明他手裡有你們四院的把柄,篤定你們不敢拿他怎麽樣,對嗎?”
許清的邏輯分析讓楊柳歎為觀止。
小林子確實握有四院不想讓他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楊柳和翠兒才會縱容對方一些不太過分的舉動。
即便小林子只是個雜役,但他畢竟是許府上的人,除掉對方只會引來許府的警覺,讓小姐的身份有著暴露的風險。
當日許清為她出頭時,楊柳還為解決掉了這個麻煩而感到高興,可誰能想到這件不起眼的小事竟招來了對方的懷疑?
怪不得小姐要狠下心除掉少爺,看來被他發現曼陀羅只是早晚的事情。
“後來我專門去找了那個小林子,問了他手上的東西,你猜怎麽著?”
許清在說到這裡時,刻意賣了個關子,用來觀察楊柳的反應。
在看到楊柳的呼吸聲變得沉重後,他才將自己私下裡的調查全盤托出,“雖然每日寄來的柬貼眾多,但這裡卻有一個怪處,那就是你家小姐會將全部的邀約都應下。”
“粗略一看,好像沒什麽不對……但我仔細一想,那些柬貼裡所設的宴席多達數場,即便是晝夜奔波也不可能將那些地方跑完,所以就存在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家小姐根本就沒有赴約,而是利用曼陀羅的特性來使他們致幻上癮,那些貴族因為出身於名門,都不敢將此事說全,才另外造就了秦疏影攀附權貴的形象與名頭。”
楊柳的眸光微亮,緩聲道:“少爺已經將我們四院的事情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沒錯,其實我們就是在使用曼陀羅來操控權貴,少爺您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當年我們在望月樓學藝的時候,就在一名留宿在樓內的胡商身上認識了此物,對方當時是在用這東西的幻性催情。可年近十歲的小姐卻想到了這東西的妙用,當天就把那名胡商身上的曼陀羅都偷了出來,放在後院的花圃裡悉心栽培。”
“後來小姐用望月樓裡豢養的動物試出了此物的毒性,便研究出了研磨成花粉的用法。而後我們就拿這曼陀羅花的花粉,製造了一場仙女下凡的景象,轟動了整個京城,造就了小姐的聲名。”
“可只是這樣仍有些不夠……無論是清倌還是紅倌,在那紙醉金迷的花街柳巷裡都逃不過紅顏衰老,淪落成玩物棄子的結局。所以我們就從黑市上繼續采買曼陀羅,在望月樓裡蠱惑那些貴族世子為我們掏錢,還利用它造就了少爺你成為入幕之賓的假象。”
“利用少爺離開望月樓來到素州後,四院就開始做起了經商的生意,起始資金基本上都是我們那時攢下的家底。但讓我們沒想到的是,先前被曼陀羅致幻的京城公子們生出了依賴性,所以小姐才不得不為他們提供了吸食曼陀羅的地點,順便收取他們高昂的錢財用作謫仙樓的開銷。”
許清聽楊柳細講,才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怪不得謫仙樓在剛開業時,就有那麽多的資金用來挖人,原來她們私底下竟藏了這手。
能苦心經營多年,從一名花街孤女做到今日的成就,實屬不易。
許清冷聲道:“但你們走錯了路,曼陀羅的成癮性會越來越大,他們最終都會因為此物發癲發瘋,甚至在家中暴斃。”
楊柳提到這裡,語聲平淡,“對,當小姐發現曼陀羅的作用無法替代時,為時已晚……已經有兩名世家弟子在家中暴斃,但京城那邊的府衙暫時沒有懷疑到我們的頭上。所以我們小姐就想著與許府四少奶奶的身份撇清關系,從此帶著我們遠離這些是非之地,成為謫仙樓幕後的老板。”
“厲害。”
面對秦疏影的計劃,許清能感受到對方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的布局。
若不是因為自己穿越後對於下毒一事的警覺,恐怕真會讓這秦疏影完成計劃,金蟬脫殼。
“少爺,在這件事情裡你是無辜的……小姐和我們也都清楚,你對她的情意屬實,所以我們……”
“所以你們不會讓我死的太痛苦,對嗎?”
許清歎了口氣,似笑非笑的看著楊柳,戲稱道:“我算是發現了,這反派的說辭基本都一個樣,算了……你家小姐在樓上吧?我去找她。”
“少爺,這件事被你發現,就沒有回頭的可能性了,就算你去求小姐……也是無濟於事的。”
“誰說我要求了?該求人的是你們。”
楊柳還當眼前的許清是因為壓力太大瘋掉了,可隨即她就意識到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為什麽自己香囊裡的曼陀羅揮發了這麽久,卻沒有把封在房間裡的他們給迷暈?
楊柳悚然一驚,忙把身旁的香囊拿出來拽開。
此刻她才突然發現,裡面的香料竟只是一些乾花桃果,根本就沒有曼陀羅花粉的痕跡。
“東西不一樣,你的那個香囊早就被我換完扔到地上了……你該不會以為我在察覺到你們的不對後,還會縱容你們隨身攜帶香囊吧?”
楊柳一時語噎,可許清的下一句話,則讓她額汗涔涔,擔驚害怕。
“你們隻去攔了焦亭長和單校尉,為什麽不把我的朋友們都截全,放著朱元德和張瑞海不管呢?”
“什麽?”
許清掠過楊柳的身側,推開房門。
封閉的環境一經解除,就能聽到樓外傳來的急促馬蹄聲。
“鎮南忠武軍行軍,奉令清街,如犯軍戒者,殺無赦!”
厲吼聲瞬間傳遍了整條街道,帶給人無盡的壓迫感。
“殺無赦!”
即便許清與楊柳身處在謫仙樓三層,也依然能聽到樓下的吼聲接連響起。
楊柳有些不敢相信的跑至窗邊,恰巧看到兩三名披著銀色重甲的騎兵在街道上揚塵而過。
待周圍的商販人群四處轟散後,他們勒緊了韁繩,將戰馬緩緩停在了謫仙樓的門前。
與此同時,街道上的石板突然開始微微顫動。
一隊隊的銀甲士卒在街道的盡頭處開始浮現,他們身上的亮銀色盔甲反射出陣陣光芒, www.uukanshu.net 如同披星戴月般向著這裡走來。
那些躲閃不及的民眾也被挎著腰刀的府衙捕快趕到了巷子裡,抱頭蹲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楊柳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覺得自己呼吸頓止,整個人都處於半癡半呆的狀態中。
她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楞著兩隻眼睛癡癡地看著樓下的場景。
明明一切都在按小姐的計劃行事,為什麽會變成眼前的模樣?
“我知道你們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以及對曼陀羅的調查……所以你們必然會注意到焦亭長和單校尉的存在,可你們不要忘了,先前單流民一事,姑姑就肯為了我調動鎮南忠武軍。眼下我私入謫仙樓,以身犯險,得到報信的鎮南忠武軍和素州府會無動於衷嗎?”
楊柳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尖,她此刻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即便自家小姐計劃了這麽久,可終究還是在願望達成前功虧一簣,被許清識破了真相,淪落成了現在這步田地。
她們以後的結局會是什麽?
想到這個問題,楊柳的手腳冰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許清看出楊柳已經無心應付與自己的談話了,便轉身向著盡頭處的樓梯走去。
那兒站著花容失色,不複樓下靚麗的孫掌櫃。
雖然她的衣裙還是那麽的鮮豔,但當聽到樓下的動靜,遠遠地看上一眼後……孫掌櫃就清楚自己的東家惹上了難以想象的大麻煩了。
可即便到了今日這步田地,她仍想著為東家出最後一份力,便守在了這上樓的必經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