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平把飯盒推到孫大姐面前，說:“您也會烙這個?”

　　“當然會了，你不會以為城裡都吃細糧吧。”孫大姐說道，“那得啥樣條件能吃得起。我以前住平房的時候，家裡幾乎每天中午都烙這個，給我家小子吃的，一看這個就不上桌了。”

　　劉志平說:“小孩子嘛，總吃這個肯定不樂意。”

　　“不樂意?那是餓的少。”孫大姐撇了撇嘴，“算了，不說這些了，咱吃飯。”

　　孫大姐也學著劉志平和李春生，把大餅子掰碎了泡在面條湯裡，嘗了嘗說:“別說，還真挺好吃的。”

　　“是吧，我出門的時候就喜歡這麽吃。”劉志平說道。

　　孫大姐問道:“你們大隊辦個廠子不容易吧。”

　　“是啊，拉了一萬塊的饑荒呢。”劉志平說道。

　　“一萬塊?那可真不少。”孫大姐聽了也嚇一跳，說，“不過，對於辦廠子，也不算多。”

　　“還成，總算把攤子支起來了。”

　　吃過飯，孫大姐回了街道辦，劉志平和李春生來到門市房。

　　李春生四周看了看說:“不錯啊，這地方挺繁華的啊。”

　　“嗯，我也覺著不錯。”劉志平伸手指了指，“那邊就是工業大學，工業大學那邊就挨著師范大學，咱的‘文化衫’不就是針對年輕人嗎，要是能讓這幫大學生認可，那可就妥了。”

　　“錯不了，我看錯不了。”李春生連聲說道，“我看了，張三做出那個文化衫還真挺像樣的。”

　　劉志平說道:“做出來了?哎呀，昨天匆匆忙忙的也沒顧得上問。”

　　“嗯，做出來了，一件男式的，一件女式的。德彪和春秀試了試，確實好看。”

　　“嘿，好看就行，好看就不愁賣。”

　　在門市房稍作停留，二人來到南關區的工商局，遞上了相關手續，因為上面政策對隊辦企業照顧，所以一周後就能來領營業執照了。

　　離開工商局，兩人趕往車站。

　　......

　　家裡這邊，張國興父子倆已經開始打櫃台了，木匠是個體力活，尤其這個時代，農村木匠沒有任何電動工具，一切都是手工，就更為辛苦。

　　張續還是像以前一樣，搶著重活乾，張國興說道:“老大，你把那塊板子放下。”

　　“爸，怎了?”張續放下手裡的木板問道。

　　“你說怎了?”張國興指了指木板，“這就不是一個人的活，你逞什麽強，說多次都不聽。”

　　“嘿，沒事，這楊木的，沒多沉。”張續說道。

　　“你別稀裡馬哈不當回事，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姓陳的年輕人嗎?”張國興說道，“那年縣裡組織修水庫，那個姓陳的年輕人身體多棒，個頭雖然沒有你三弟高，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比你三弟壯實多了。”

　　“結果怎麽樣，兩挑子泥就壓的一口血噴出來，後來雖然救了過來，身子也垮了，你要累成那樣，我和你媽還活不活了。”

　　“我知道了爸，我改。”

　　真不是張續不改，每次父親彎腰的時候，那花白的頭髮格外明顯，張續看著就心疼。

　　十四歲那年，張續接替爺爺和父親做起了木匠，他還記得，那會兒父親一絲白發都沒有。而且，在乾活的時候總搶著重活、累活，說他身子還沒長開，累不得。

　　二十多年過去了，父親已經不再年輕，也該輪到他這個當兒子的搶著重活累活幹了，可是父親又有了新的理由。

　　這時候，張寬來了。

　　張續笑著說:“嘿，幫手來了，爸，你回家歇著吧，我和老二乾就行。”

　　“歇什麽歇，也不累。”張國興說道。

　　張寬勸道:“爸，有我倆呢，您回去吧。”

　　“我就不回去了，你倆乾你倆的，不用管我。”說著，張國興坐到一旁，看著兩個兒子忙碌著。

　　晚上回到家，吃過飯閑聊了一會兒，李秋芳端著盆熱水進了屋。

　　張續笑道:“還是我媳婦疼我。”

　　“美的你，這是給爸的。”李秋芳白了張續一眼，對張國興說:“爸，我給你洗洗腳，解解乏。”

　　“不用不用，秋芳你快放那。”張國興急忙說道。

　　張續樂呵呵的看著媳婦。

　　母親急忙下了炕，說:“不用你洗，我來，他那大腳丫子死臭的，你哪受得了。”

　　“媽，您就別沾手了，我來就行。”

　　“嘿，都別爭了，這活交給我吧。”張續起身接過水盆。

　　母親見狀說:“行了，就讓老大給他爹洗吧。”

　　給父親洗過了腳，張續夫妻倆回了自己的屋子，振江小哥倆已經睡著了。

　　李秋芳轉身打了盆熱水回來，說:“他爸，洗洗腳吧。”

　　張續按著李秋芳的肩膀讓她坐在炕沿上，說:“媳婦，這回我給你洗。”

　　李秋芳愣了一下，沒有推脫，慢慢把腳伸進了溫熱的水裡，隻覺得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心也變得暖暖的。

　　張續用他粗糙的大手輕輕的給媳婦揉搓著。

　　李秋芳身子微微晃著，慢慢的說著話，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我呀，三歲那年娘就沒了，後來父親再娶，後娘對我也還好，可是我吃飯的時候從來不敢多吃，就怕後娘不高興。”

　　“再後來，我就哄弟弟，好像是七歲還是八歲......不大記得了，隻記得那會兒好羨慕那些背著書包上學的孩子。”

　　“父親給我編了個小筐，我就背著弟弟，夏天的時候挖野菜，秋天的時候撿麥穗、撿柴禾......”

　　“父親走後，我就沒了家......心裡啊，沒著沒落的，就覺得整個人都飄飄悠悠的。”

　　“嫁給了你，有了振江、振海，我就有了家，這個世上唯一的家！”

　　聽著媳婦的話，張續的淚水斷線的珍珠一般落在了水盆裡。

　　以前的時候，他的想法簡單而粗糙，過日子嘛，有的吃有的住，手裡再有倆錢......哪像戲文裡那麽多矯情。

　　可是張廣的一些舉動給了他很深的觸動，確切的說，是林彩英那發自內心的笑容，那從裡到外洋溢著的幸福，讓他幡然醒悟。

　　媳婦也是個女人呢，也會在意一些點點滴滴，也會有委屈的時候，可卻連個娘家人都沒有，連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

　　自己對得起爺爺奶奶，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兩個弟弟，也對得起孩子......是不是有一天回過頭才發現，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只知道省，只知道乾活，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在鬼門關走了兩遭的傻女人?

　　一時間，張續內心無比的自責。

　　不知什麽時候，振江醒了，匍匐著爬了過來。

　　李秋芳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振江便一下撲進母親的懷裡，“媽......”

　　“哎呦，把我兒子吵醒了...這，這怎還哭了?”

　　振江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面，抽噎著說:“媽......”

　　他年紀還小，不知道該怎麽說，該說什麽，就隻覺得聽了母親的話，難受！心疼！

　　振江不停的哭，嘴裡不停的叫著“媽”......

　　“不哭不哭，把我兒子惹哭了，你看看我，沒事兒說這些幹啥。”

　　振江伸出稚嫩的小手，扶著母親的手臂，抽抽噎噎的說:“媽...我一定好好讀書，等我出息了，一定讓你享福。”

　　李秋芳露出幸福的笑容，“嗯，我信呢，我兒子是個好樣的，媽就盼著那一天呢。”

　　屋外，寒風呼嘯。

　　屋內，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