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皺起了眉頭，也豎起了劍，那顆水球給他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那是一顆，厚重的，不斷浮動翻滾的水球。

　　方才老和尚吸納的雨水足以填滿兩個盛水的大缸，絕不會只有這拳頭大小的一個水球。

　　那麽那些水去了哪裡?

　　它們都在那顆水球中，它們被擠壓，被聚集，被濃縮成了那一顆，厚重的，渾濁的，不斷翻滾的水球。

　　這一手顯然比方才自己將一滴雨珠截停在自己的手上，然後以獨門手法射出要高明的多。

　　行人緩緩吐出一口氣，接著眼神一凜，長劍豎於身前，左手，橫劍指於長劍之上，內息鼓蕩，雙目如電。

　　“呀！”

　　老和尚猛然一聲高喝，揉身進掌，手中水球翻湧不止，行人旋身後退，同時借轉身之勢，手中寶劍前刺。

　　寶劍與水球相擊，寶劍鋒芒無匹，刺入水球半寸，但水球並沒有因此破裂，不斷翻湧，阻擋寶劍前進，一時僵持。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這雖說武學，內中卻蘊藏了道家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的理論，是以老和尚才可以一顆不斷翻滾的水球抵擋住行人的劍鋒。

　　“這樣一個吃齋吃到髒心爛肺，念佛念到狼心狗肺的和尚，竟然還懂得道家學說，並運用的如此如火純青?”行人心中暗暗驚訝。

　　此時卻聽到老和尚一聲爆喝:

　　“開！”

　　花開，

　　那水球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

　　隨著這一聲“開”終於終於綻放。

　　水球中被以雄厚內力擠壓的，聚集的，濃縮的雨水終於得到了釋放，化作一道道勁力足以開碑裂石的水柱，朝著行人噴射而出，仔細數去，足足有十二道之多。

　　“來的好！”面對著滔天水浪，行人不驚不懼，反而大笑一聲，向後退步，同時手中長劍揮舞，卻不是阻擋飛射而來的水柱，反而是緩慢繁瑣的憑空舞動，劍招不再像之前一樣，一去一回，行劍如羚羊掛角，反倒逐漸緩慢繁瑣，寶劍當空輪舞，美輪美奐，他的腳步一改之前迅猛快捷，迷離詭譎，反而變得瑣碎繁雜，緩慢婉轉，身體也不斷搖擺，雖然外面罩著厚重的蓑衣，但依然可以看出行人的身體似乎應和著什麽奇妙的扭動著。

　　這不是劍招，同樣不是劍法，而是劍舞，一種迎合天地韻律的舞蹈。

　　舉世皆濁，唯我獨清。

　　那些本應擊打在行人身上，將他打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水珠，尚未沾到行人一絲一毫，便被行人的劍鋒引去，隨著行人的舞蹈而舞蹈，最後化作一條條跟隨行人寶劍舞動而不斷聚攏的水流。

　　一道劍光，以和尚背後為起點，直撲正在舞劍禦水的行人。

　　在這樣的時間，用這樣的偷襲手法。

　　劍光的主人當然是虺公子。

　　他總是這樣算準了時機，在行人忙著做另一件事情的時候，忙著追殺另一個人的時候，忙著抵擋另一個殺招的時候，遞出自己的劍。

　　那柔軟，輕薄，犀利，卻又卑鄙無恥的劍。

　　而劍鋒所向，仍然是行人的咽喉。

　　“呀！”一聲怪叫自虺公子的口中發出，接著就看他那如毒蛇般的身影好似觸碰到了什麽，猛地一縮接著極速爆退至老和尚的身邊。

　　“該死！”他伸出左手覆蓋在持劍的右手上，臉上肌肉不斷地抽搐。

　　雖是大雨瓢潑，雖是夜幕黑暗，但老和尚還是看到了，有鮮血自竹葉青的劍柄上緩緩流下。

　　虺公子受傷了。

　　他右手的虎口被震裂了，

　　在他即將接近行人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劍撞在了與自己相對而馳的戰車之上，哪怕他當機立斷選擇後撤，仍然未能全身而退。

　　他忌憚的看著行人的劍舞，咬牙切齒。

　　“該死，怎麽回事！”他忌憚那些跟隨行人劍舞而流動的水流，同樣也知道那些水流中一定蘊藏著恐怖的力量，所以，他出劍的時候，有意的，巧妙地避開了那些水流。

　　但他還是被擊退，受了傷，染了紅。

　　“那些水流不過是障眼法，只是表面，那個該死的小子，用那套詭異的舞蹈，在自己周圍布下了綿密的劍氣，‘飛仙劍影’還能這麽用?不對這不是……但這，似乎……”

　　他隱約間好似想到了什麽……

　　“蠢……”一旁老和尚心中暗暗鄙夷。

　　對這個睚眥必報，卻又喜歡暗地傷人的同伴，老和尚打心眼裡看不上。

　　——當然這不是說他對那個持斧的漢子抱有尊敬或者平等的念頭，只不過相較於大漢，他更看不起虺公子，如果說老和尚對持斧大漢的態度是輕視的話。那麽對虺公子就是鄙夷，厭惡。

　　“太蠢了……”老和尚心中又罵了一句，他斜眼看著眉目猙獰的虺公子，心中暗想那些水流先是被自己用獨門絕技收攏壓縮，又被以特殊的手法加諸內力施放，本就蘊含著極強的力道。

　　那古怪的小子又用那種為所未聞的劍舞加以化消扭轉，使得水流之中勁力更為凶猛，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出手偷襲。

　　蠢材！

　　隨著水流逐漸匯聚成一團巨大水球，那水中蘊藏的可怕勁力似乎終於消弭殆盡，行人劍下忽頓，接著輕柔一點地面，那團巨大的水球頓時崩塌，回歸本相，化作雨水，墜落大地。

　　“動手！”一聲低喝，老和尚凌空躍起，好似一隻老鷹在空中張開雙翼的老鷹，捕食地面的獵物。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到行人將勁力化消，等行人招式用老，

　　此刻，那龐大的水團剛剛開始墜落，行人的劍尖尚未從地面抬起。

　　正是自己動手的好時候。

　　虺公子也被這一聲從思考中轉醒，那剛剛腦海中自己即將抓到的那一絲靈感也消散於無，但心中感覺有一絲不妥，似乎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被自己忽略了，但是此刻老和尚已經撲了上去，他根本無法叫停——他也沒有叫停的想法——此刻只能先與老和尚一同圍攻那個小子。

　　但心中那一絲不好的預感依舊環繞。

　　那是他的直覺在警告他，而他相信他的直覺。

　　所以，虺公子沒有如之前那般直撲行人，他踏起迷幻的步伐，身影在夜雨中不斷地竄梭，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在行人眼中忽然出現了四五個虺公子的身影。

　　而這樣，虺公子的腳步便慢了老和尚一拍，正是這一拍，救了他的命！

　　老和尚自空中撲掠而下，雙手同出，在空中化作數十道手印，金剛，韋陀，說法，無畏，降魔，施願，寶象……種種印法，與瓢潑大雨一同砸下。

　　與此同時，行人身形突然後撤，左腳抬起，右足點地，在山路上劃開一條水線，指地劍倏然一轉，在雨中化出一道優美又玄奧地弧線，如雲飄渺，似水無盡，看似緩慢，卻將老和尚的漫天手印一一擊散。

　　隨著隨後一道手印被擊散，行人也停下了腳步，玉劍橫於身側，左手劍指輕搭劍身，劍身抖動不止。

　　“啊！”故意落後一步得虺公子猛然一驚，一道霹靂在他腦海中閃過，響起陣陣轟鳴，剛剛一縱即逝得靈光終於被他牢牢抓住，那扇只露出一絲光亮得大門終於對他徹底敞開，腦海中塵封得記憶也終於清晰起來，他面色瞬間鐵青，接著又變得蒼白。他當即停住腳步猛然高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九章劍舞，是九章劍舞，禿驢，快退，退！”

　　退?

　　那還來得及?

　　又怎麽可能讓你退的了！

　　行人眼神冷冽，www.uukanshu.net劍指猛然一抹，玉劍上自抵擋水球之時起便積攢的劍氣，劍意，劍勢瞬間全部，一股腦得爆發出來。

　　一步邁出，如飄似舞，雲逸縹緲，流水無窮。

　　和尚隻覺眼前一花，玉劍劍鋒便已到了胸口，同時虺公子的叫喊聲也傳到了耳邊。

　　“九章劍舞?”老和尚腦中頓時閃過千般念頭。

　　“那個傳說中如雲似霧，風吹無盡，流水不止的劍舞?”

　　“那個號稱一旦惜誦，涉江，哀郢三舞過後劍勢無窮無盡，無邊無涯得九章?”

　　“那個號稱思美人過後天下無敵的九章！”

　　“開什麽玩笑！這小子怎麽可能……”

　　心中縱然萬般不信，但此刻行人劍鋒已到眼前，劍氣逼人，劍鋒陰寒，此刻琉璃體不及運功，只能後撤，避其鋒芒。

　　一步退，步步退。

　　行人得勢不饒人，手中寶劍舞得更加虛無縹緲，無可捉摸。

　　“異哉神劍實摽奇，自古求人得者稀！”

　　行人一劍點出將老和尚逼退數步，口中喃喃有詞。卻不是《九章》而是《神劍歌》。

　　“在匣謂言無照耀，用來方覺轉光輝。”

　　又是一劍橫掃劃開老和尚胸前僧衣。隨即劍鋒一轉，劍式一變，一股悲愴哀愁之意彌漫。

　　此刻惜誦，涉江已過，劍舞已至哀郢。

　　行人腳步一轉，身體借機一旋，玉劍上撩竟是直奔一旁的虺公子。

　　他要引另一個人入戰！

　　“破猶預，除狐疑，壯心膽兮定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