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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妖俠傳》第五十九章 混戰
  沈幼君與檮杌此時已來回拆得百招以上,越是激鬥,沈幼君越是暗暗心驚。四月初之時,檮杌也曾來闖山門,其時他招數剛猛無匹,但在沈幼君看來,也不過強在力大勢沉,但凡鬥到三百招之上,自己便可以巨刃招數之中暗藏的諸般柔勁將其困死絞殺。可惜戰至中途,卻被檮杌看出端倪,轉身躍到空中遁去,沈幼君也無良策能留得他住。

  今日則全然不同,沈幼君和檮杌纏鬥了百招以上,卻仍然未見得他招數之間有甚破綻,隻覺他剛猛威勢的招數中還多了一股輕靈迅捷的勁力,陰陽交匯間,竟是越戰越勇,後勁綿綿不休。沈幼君心中大感古怪,未曾想不過數月未見,檮杌手上套路便已全然不同,先前走的是陽剛猛進的路子,今日他拳腳之上的勁力招數卻盡是龍虎交濟、圓融交泰之感,變得極為扎手。

  沈幼君思量開打之前,渾敦口中曾隱約提到的一句吞天蟬,料想檮杌在這數月之間定然有所奇遇,或是神功秘法,或是地寶天材,不然以他修習數千年時光,百尺竿頭本就難以寸進,斷無短短數月間便能修為暴漲的道理。

  如今交手過後,沈幼君便知這妖王修為翻了不止一番,在檮杌暗招崩出的一霎便將底牌祭了出來。冥王笑出鞘之後,陰陽輪轉,剛柔並濟,方和檮杌鬥了個旗鼓相當,卻全無余暇去顧及在側窺伺的渾敦,也無余力去將那位被大徒二徒稱作文墨師弟的少年救出。

  又與檮杌拆了幾招,沈幼君余光瞥見渾敦自場邊往近處邁了兩步,不由心下一沉,正待發動護山大陣中的一處關竅,引太和山靈入體,卻見得天外猛然來了幾人將渾敦注意力全數引走。

  沈幼君看清來人,當中的雲松子自是識得,另外兩名看來是少男少女模樣的修士倒是未曾見過。觀其行止,應當是友非敵,當下便松了一口氣,不料此時微一分神,卻被檮杌連環三招趕在頭裡,搶了上風,沈幼君運刀引劍,勉力撐了幾招,卻因未得先機,漸漸被檮杌壓了下來。

  二人又是拆了幾招,檮杌忽地大笑三聲,猛地一掌拍出,掌風熾烈,緊跟著便往前踏出一步,沈幼君眉頭緊鎖,往後退了一步。接著檮杌回掌將那柄劍氣縱橫的飛劍拍開一旁,右拳順勢遞出,身形緊隨拳勢,往前連踏兩步,沈幼君跟著往後又退了兩步。

  獨孤秋站在人群頭裡,先是看到文墨被雲松子師伯帶來的一名少年救了下來,心下一喜,但轉過頭來,便看到自己師父連退三步,心下又是一驚,轉過頭來看了師姐一眼,只見韓舞也往自己這邊望來,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獨孤秋心中正在反覆計較,卻聽得一旁那白衣白發的少年道人叫了起來:“雲崖,你這是怎地了?”獨孤秋聞言,轉過頭去望了一眼文墨,卻見文墨面色一時殷紅如血,一時又蒼白至極,雙目緊閉,似是已然昏闕。那白衣道士抱著文墨卻不知如何是好,他身旁的紅衣少女探手握住文墨手腕,一手扶住他的背心要穴,臉上憂色漸深。

  獨孤秋看了幾眼,一時卻也顧不上文墨那邊,只是招手喚了幾名精於醫道的師弟過來照看一二。在他看來文墨乃是江隨雲的一位師弟,而這白衣道人或許是雲松師伯那邊的師門同伴,此刻文墨已然身在護山大陣之內,料想性命無虞,便是有內傷在身,待到此番師門艱險度過,再行救治卻也不遲。隨後往著一旁走開幾步,專心看向場中師父與檮杌的激鬥。

  沈幼君往後退了幾步,臉上神色愈加鄭重,手中巨刃招式也變得守多而攻少,盤旋在側的那柄冥王笑在空中不住震顫,凌空撲擊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少,似是無法尋得檮杌周身的破綻,隻得在空中尋求破局之機,蓄勢待發。

  獨孤秋湊到師姐身旁,低聲同師姐說道:“師姐,不若直接發動便了,我怕師父這般守下去……”

  韓舞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回道:“還不到,且再看看。”

  另一邊,那白衣道士兀自高聲呼喚,響亮急切,一聲高過一聲,喋喋不休。檮杌在場中本已漸漸佔據上風,自覺此役一雪數月前被沈幼君打得落荒而逃之恥,正在洋洋得意之際,耳畔卻是聽得場邊上一人連連呼喊那小子道號姓名。聲音連綿不絕、高亢無比,其間似是帶著絲絲陽炎真火之意,直攪得自己體內熾烈真氣隱隱便要順著那呼喊的節奏吞吐而行,以至接連數招都險些使岔了力道。

  檮杌煩躁不已,體內熾烈真氣鼓蕩不休,更是將他激得心頭煩悶,那白衣道士依舊在那邊廂不住高聲叫嚷。檮杌惱怒已極,當即便連環劈出兩掌,將沈幼君逼開,剛想回頭喝罵兩聲,忽地覺得一股凌厲風聲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檮杌心中一驚,當下運起全身真氣,將周身上下護住,一股赤紅妖氣凝練得有若實質,將他渾身裹得嚴嚴實實。誰知即便妖氣凝練若鎧,卻仍是無用,那呼嘯而來的銳利風刃好似切豆腐一般,半點阻礙也無,直直沒入妖氣之中,在檮杌身上霎時間便剮出數十條口子來,數十道鮮血激射而出,在地上濺染開好大一灘。

  沈幼君當下也是松了一口氣,她這一輪以陰河渡巨刃將檮杌攻伐巨力皆盡吸收,緩緩度入冥王笑之中,本就是這成套刀劍的妙用所在,能將敵人攻來的力道吸收蘊藏,再轉做風刃反攻而出,取的便是個輪轉無常之意,敵人攻來力道越強,反攻之力就越加凌厲,自然也是自作孽自相受的意頭。

  眼下檮杌被一招重傷,沈幼君自然得理不饒,當下巨刃招式一變,橫斬一刀,豎斬一刀,激起兩道刀芒往檮杌身前席卷而來。她手中闊刀本就巨大,這兩道刀芒也似兩面光鑄牆壁一般,浩浩蕩蕩往前卷來,將檮杌直直淹沒其中。

  渾敦見狀往上邁出一步,闊口齜開,手中幾顆蠱獸蟲卵便要捏碎開來。正在這時,卻見那白衣白發的少年道人從護山大陣之內一步邁出,扯得罡氣光幕一陣漣漪。

  少年道人攔在渾敦身前,面色極是不善,斜著眼睛往上看來,冷冷開口道:“醜鬼,解藥交出來。”

  渾敦在倉決妖國名列四妖王之首,潛入大周十余載也是冒了棣王之位,向來權高位重,所見之人皆是畢恭畢敬、卑躬屈膝,如今這道人出言不遜,態度惡劣之極,一時渾敦竟未想到他是與自己說話,愕然回道:“甚麽?”

  少年道人嗤了一聲道:“少在這裡裝模作樣,道爺我一眼看來便知,這山頭上就你一個玩毒耍陰的貨色,我徒兒身上的陽毒不是你種下的,還能有誰?解藥交出來。”

  渾敦此刻方才回過神來,知曉此少年道人乃是與自己說話,當下心中大怒,卻又不願與此後輩小兒作口舌之爭,當下冷冷道:“滾開,本王沒空與你瞎纏。”手中卻暗暗捏破一顆蠱卵,妖力運轉,袍袖微微一動,一道無色無味的毒霧已然往那道人身上罩了過去。

  少年道人鼻子微微抽動,驀地張口一吸,渾敦赫然見到自己放出的那股蠱毒竟然被他一口氣吸入腹中,少年咂吧兩下嘴,呸了一聲道:“我還道是甚麽上等貨色,這般普普通通的‘血蟻蠱’也敢拿來丟人現眼,醜鬼你還有何花樣盡管使出,道爺我一並同你打發了。”

  渾敦心中一動,左手一抖,指間蠱獸蟲卵已然不見,他伸出兩指在眼睛上輕輕一抹,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道人,咧嘴冷笑道:“本王還道是何方高人,原來不過是個雞崽子,倒來我面前裝神弄鬼。”

  少年道人聽了渾敦言語,當下一蹦三尺高,高聲叫罵道:“兀那醜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道爺是司晨!不會說話就不要多嘴!便就是雞又怎地了!吃你家大米了!?”他體態修為盡複少年之時,此時脾性也變作了少年心性,不複日前中年暮沉之態。

  少年道人正是文墨的授業恩師赤陽子徐鳴,他被徐渺渺帶著返回師尊徐安的飛升之地,在那閣皂山中便有徐安留下的一處洞府。其間各色天材地寶多有備留,最為合用的便是洞府中封存的一處靈泉藥湯,乃是萬年玉髓乳淬煉而成。當年徐安自一處隱秘所在得了昆侖傳承,也捎帶著取了不少明珠異寶、紫芝瑤草等物,其中最為珍貴的便是一支萬年鍾乳玉筍,其中包著的玉髓乳被徐安設法取出後,調以紫紋火棗、碧藕紫芝等物,化成一汪藥湯,再注入洞府內一眼靈泉之內,端地有生死人肉白骨、淬體煉魂的奇效。

  此番徐渺渺帶著徐鳴一同尋去,其間也是多經坎坷,終於訪到師尊當年遺留之處。在其間浸泡不少時日後,徐鳴終於修回人身,甚至連多年之前那場大事件之後損毀的修為也補了起來。故而此時徐鳴也已不複那場事件之後,傷心遠遁西南邊疆時的中年道人形貌,而是轉回了在江湖之中行走的少年形象,修為也已回復當年巔峰之境。

  徐鳴此刻聽聞渾敦譏笑之意甚濃,當下火冒三丈,反手一撈便將背上那柄銅錢劍掣在手中,隻將手腕微微一抖,銅錢劍陡然伸展,由原本的三尺來長,暴漲至兩丈長短,劍上紅線延展勾連,整柄劍變作一根長鞭也似的兵刃,在空中盤延遊動,宛如一條金龍般。

  渾敦先是往檮杌那側掃了一眼,見檮杌似是躲過了先前的兩道刀芒,又和沈幼君鬥在一處,便又回頭望向徐鳴。他看著徐鳴手中兵刃略有些眼熟,似是曾在何處聽聞過,心中念頭微微一轉,當下想起曾聽過的一個人來,於是便開口笑道:“本王還道是哪位,原來是名鶴非鶴的白鶴童子,你這妖族的叛逆,本王也早有耳聞。你如今還是在跟人族廝混,怎的多年未出江湖,卻半點長進也無?”

  徐鳴本是怒氣衝衝,但此刻銅錢劍化作金龍在手,心中陡地沉穩下來,聽聞渾敦的挑釁言辭,開口回道:“人也好,妖也罷,皆是寄宿天地。強分彼此,所求的也不過是個功名利祿,自尋煩惱。你與其空逞口舌之力,不若還是手上見個真章罷。”

  一言已畢,徐鳴左手猛然橫拉,銅錢劍隨之舞動回旋,抖動之間化作十數個圓圈,一一往渾敦頭上罩去。渾敦冷笑一聲,雙手微微用力,數股或黑或綠,或絢麗多彩,或青白繚繞的煙氣自指間彌漫而出,將他身形團團掩蓋,徐鳴銅錢劍鞭化作的圓圈套了下去,將彩色煙氣套在其中用力一勒,卻是空無一物,那團團彩煙自銅錢劍鞭空隙之間透了出來,在空中盤旋扭動,宛若活物。

  徐鳴反手將銅錢劍柄一拖,劍鞭急速抖動,其上銅錢攸地猛烈顫動,幾息之內便轉為白熾,每一枚銅錢周遭都驟然燃起一蓬赤紅火焰,化作一顆顆白熾火球,光華刺目,炙熱逼人,宛若一顆顆小太陽被紅色線繩勾連穿起。徐鳴手腕翻轉,這一連串的火球被他牽動,盤旋抽打,將一團團彩煙頃刻間燒得半點也不剩,被燒灼之時,那數團彩煙之中微弱響起道道淒厲嘶啞的慘叫哀嚎。

  徐鳴見狀正要開口嘲笑兩句,忽地見一旁房舍投下的一小片陰影陡然擴大,自其中飛出一物落在自己面前。徐鳴定睛望去,卻見是一塊形狀凶惡,腐爛至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爛肉。那爛肉落在地上便抽搐翻滾,發出陣陣嘰嘰亂叫,一面翻騰,一面自其中伸出十數隻肢體,有腐爛蒼白的人手人腳,也有甲殼油亮的蟲豸肢節,其間還夾雜著幾支羊蹄牛腿,看來詭異莫名。那翻滾的肉塊本就只有頭顱大小,可從中伸出這許多枝枝丫丫的物事,卻未見其有縮小之勢,絲毫不講道理。

  躲在護山大陣之內的眾人一見此物,頓覺惡心煩悶,不少修為尚淺的弟子趕忙將頭扭在一旁,不敢再看。

  徐鳴見這塊爛肉來的凶猛,忙將手中銅錢劍牽引甩動,幾道劍痕甩過,激起滿地烈焰,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之上憑空熊熊燃起,想要將那形狀凶惡之物困在火中焚盡,卻見那叉七叉八的怪物,將那一圈怪異肢體在地上一撐,便在烈焰尚未合圍之時,就從火海之中陡然躍出,落在一側空地之上,依舊在那邊嘰嘰吱吱地亂叫。

  徐鳴手中微微一頓,銅錢劍紅線收束,一陣鏗鏘之聲,長長劍鞭複又收成一柄三尺青鋒之形,只是其上白熾火焰依舊燃燒,劍身熱浪升騰,連周遭空氣都被炙烤得扭曲變形,徐鳴卻是毫無知覺一般,只是緊緊盯著那十幾條人手蟲足的怪異物事,嘴唇微微開合,似是在計算何事。

  稍待幾息過後,徐鳴開口叫道:“醜鬼!你果然是喜歡用些醃臢醜物,連這汙穢腥臭至極的‘肉猙獰’你也願意拿來用,嗯,十二、十三……你倒也真是舍得下這血本,竟然足足用了十八類胎種,果然是醜之極矣!臭之極矣!”

  爛肉飛出的那道陰影扭動幾下,分裂出一小塊黑影,在地面上來回遊移不定,渾敦的聲音在黑影中冷笑道:“白鶴童子果然見識廣博,這等冷僻的術法居然也能識得。”

  徐鳴得意地搖了搖腦袋,喝道:“你也少在這裡溜須拍馬,不交出解藥,道爺我需放不過你。這‘肉猙獰’諸般變化一並試出來吧,道爺一發同你打發了,省得你囉囉嗦嗦、婆婆媽媽個沒完。”

  渾敦陰笑兩聲道:“敢不從命。”話音剛落,那丫丫叉叉的肉塊猛地抽搐一陣,一團粉紅血肉自七八支肢體圍繞的中心之處膨脹湧出,血肉暴漲出五六尺長,端頭猛地分作五瓣張開,露出內裡層層疊疊的無數利齒,衝著徐鳴發出一聲嘶啞咆哮,吼聲傳來,不少躲在大陣之內的紫霄派弟子應聲暈倒,修為較深如韓舞、獨孤秋之流,也不免覺得心煩氣短、煩悶欲嘔,徐渺渺在人群之中扶著文墨正在一籌莫展,聽聞一陣刺耳嘶嚎之聲傳來,便抬手捏了個法訣拍在地面之上,眾人方覺好受許多。

  文墨一直渾渾噩噩,被這陣嘈雜刺耳之聲吵醒,當下強忍身上經脈劇痛、腦內紫府鼓脹之感,坐起身來,抬眼望去,卻見得師伯那張俏麗面孔映入眼中,當下驚喜道:“師伯!我……我方才……好似聽到師父……”

  徐渺渺點了點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見文墨意識醒轉,心下略略寬慰少許,抬手指了指場中道:“你師父已無大礙,精神好得很呐。”

  文墨順著徐渺渺所指方向望去,只見場中正有兩撥人捉對廝殺,一撥正是那捉了自己前來的檮杌和紫霄宮主沈幼君,檮杌被沈幼君一招在身上開了數十條血槽,卻不知怎地又團身而起避過迎面劈來的兩道刀芒,身子一躬竟是又長高了幾尺,撲上前去與沈幼君再度鬥了個不相上下。另一撥人文墨卻是未曾見過,只見一名白袍飄飄的少年道人,手中握著一柄白亮刺目的長劍,滿不在乎地對著一頭長相全無道理的凶惡怪物,揮手投足之間不斷有白色火球激射而去,將那頭怪物身上打得千瘡百孔。

  文墨愣愣看了一會,隻覺周身並無先前一般痛楚,只是酸麻燥熱之感極重,渾身經脈被熱力衝得鼓脹不已,隻覺周身連頭髮絲都好似在燃燒膨脹,腦中又是一陣迷糊,眼睛一閉便複又暈了過去。

  徐渺渺看了文墨幾眼,歎了口氣,手掌從未離開他背心靈台穴,內息探查之下,隻覺文墨體內似是空空蕩蕩。徐渺渺努力將自己靈力度入文墨體內,卻覺猶如沉入大海一般,不論度入多少均是杳無動靜。她又抬頭看了看另外一側山崖,正是方才雲松子繞過去的方向。等了半晌,只見一道青光自山崖之下騰起,重又落回了護山大陣之內,青光散去,正是雲松子並他的兩個徒弟,又有一名秀美絕倫的白衣女子跟隨在最後。

  徐渺渺皺了皺眉,對著來人點了點頭,又回頭望向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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