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
昨天柳家徹底清掃一遍,今天闔府都是喜氣洋洋的。天還沒亮,奉賢就過來了。翠翠早就將門打開了,收拾好自己的被褥衣服妝匣箱籠,正守著灶台煮雞蛋呢。
奉賢根本不顧柳葉兒百般耍賴,毫不客氣將她揪起來。柳葉哀歎著用翠翠送來的涼水洗洗臉,激泠泠就全醒了,看看窗戶居然還黑著呢。倆人兒正絆嘴,老太太屋裡的趙媽進來了,“大少奶奶起得早!老太太生怕誤了時辰,一個勁兒催,我就知道沒事兒,大少奶奶是那誤事兒的人嗎?”說著話拿起梳子幫忙給柳葉兒梳頭。
“小小姐安排好了嗎?一會兒又是鞭又是炮的,小人沒經過,可別嚇著了!”
“安排好了,一會兒玉蘭和春燕兒抱去老太太那兒,那兒安靜些,守著老太太也安心!”
二人一邊閑聊一邊往柳葉兒頭上抿榆皮水。“那頭油看著亮,其實梳不緊,不如這榆皮水梳出來利落,顛一天保證不松。就是拆了也不軟,不洗不行,就是這一條不好!”說著話二人聯手梳好一個牡丹髻,戴上赤金冠子,正面簪了金累絲正鳳銜珠釵,又斜插一對白玉長簪,一對鑲翠赤金長簪,一對象牙鳳羽長簪,並許多花翠。
趙媽看著嘖嘖稱讚,恰好翠翠端了一碗剝好皮兒的雞蛋上來,趙媽說:“正好!你先吃幾個雞蛋,來,翠兒,我給你也梳梳,今兒個打扮得漂亮些,給你家小姐長臉去!”說著話拉過她來,不由分說拆散她的辮子,抿上榆皮水,三五下便梳出一個清清爽爽的雙鵲髻,從妝匣裡揀了一對金花給她插上,又簪了幾枝珠花短釵和絨花,把個丫鬟打扮得花團錦簇。“去,把衣裳換上叫我看看!”翠翠羞得一溜煙兒跑了。
大門外一陣暄鬧,是迎娶的人上門了。流連心一陣狂跳,還是第一次坐花轎呢!奉賢見她心神不寧,便拉過她的雙手,輕輕拍拍,悄聲道:“我和趙媽都陪你去,不用慌的,記住,進了林家的門你就叫繡鸞了!”流連點點頭。
吉時已到,奉賢和梅音將流連扶上轎。送親的人上馬的上馬,上轎的上轎。一路上吹吹打打,七十二抬嫁妝,新娘下了轎,最後一輛馬車才出門,不過這輛車是充數的,箱裡裝得其實是翠翠的東西。
流連昏頭昏腦被人擺布著,下轎、跨火盆,拜堂,送到新房裡才算松了一口氣。″新郎挑了蓋頭,眾人一陣喝采,新郎從懷中掏出一把銀梳,作勢在她頭上梳了一下,讓梳子順勢落地,眾人又喝采,原來這是舒心到底之意。流連端坐不動,林珩在她身旁坐下來。
流連斜著眼打量了他一番,新郎一身大紅喜服,越發襯得唇紅齒白,神采飛揚。趙媽過來,替二人整了整衣裳,讓新郎的大紅袍子角兒壓住了流連的蔥綠織錦緞喜服——柳葉兒是雙歲數兒所以穿綠,這一點很出乎流連的意外,流連一直以為婚服都是紅的呢。
許多盛妝婦人和半大孩子出來進去看熱鬧,二人直挺挺地坐著裝相,奉賢和梅音招呼客人吃糖,來客也不客氣——也不能客氣,紛紛說幾句吉祥話兒,拈一顆糖吃。丫頭小子們可沒那麽講究,伸手大把抓。更有心眼兒多的,看上了流連的頭飾,嘀嘀咕咕地被大人扯走,出去便鬧騰一番,算是一個小小的鬧劇,不過沒關系,不鬧不紅火,奉賢示意翠翠送出去一對絹花兒,止住了這場鬧劇。
酒席送了上來,二人飲了交杯酒,林珩給流連布了菜,又與諸人攀談幾句,便出去陪客人了。奉賢忙對流連說:“趕緊吃幾口,待會兒換衣裳出去敬酒。”流連哪兒吃得下。
梅音便道:“妹妹,你好歹吃點,今兒得鬧騰一天呢,不吃東西你頂不住。”說著揀了幾片黃瓜送到她面前,“待會兒出去敬酒,機靈點,先把壺裡換成水,要你喝就裝裝樣子。你得自己端著盤子啊,紅包兒什麽的,讓他們都往盤子裡放,這些東西都是你的!”流連點點頭,梅音對她素來敵意頗深,這次,很難得她沒甩臉子撇涼腔。梅音懷疑瑞騫鍾情於她,才吃醋拈酸。而柳葉兒出嫁,等於除了她的心頭大患,讓她做送親太太,又是一個極大的體面,她一定要好好表現表現的。其實她沒弄清楚,讓誰做送親太太並不是柳葉兒能決定的,而她的丈夫也只是假裝不鍾情柳葉兒而已。
柳葉兒脫掉喜服,換了橘色綾衫,橘色綾裙,外套碧色喜上眉梢寬袖織錦褙子。流連長長吐了一口濁氣,找出一柄扇子呼呼地扇著,急得奉賢撲過來摁住她,“祖宗,咱們今兒個裝個相兒行不行!”
“切,www.uukanshu.net 又不是肚裡有了不能見人的東西,做什麽五黃六月的讓人受這個罪?”外邊有人“撲哧”一聲又止住了,奉賢狠狠瞪了她一眼。林珩端了一個大大的托盤進來,上面一把淡金執壺和一對小小的赤金蓮蓬酒盅兒。
“大嫂,三嫂,姑姑舅舅們都想見見新人呢,不知行不行?”
“行!早就該去給長輩們敬酒的,偏生她害臊,不肯出門兒,我就沒催她。繡鸞,去吧,隨珩哥兒去認認親戚。”趁他們說話,梅音飛快揭開酒壺聞了聞,衝流連點點頭兒。流連端起盤子跟在林珩身後挨桌兒敬酒。倒也沒人起哄,畢竟是熱孝裡娶親,不宜太忘形。流連注意到林珩早已換成了藍素緞袍子。
日頭已偏西,客人已酒足飯飽,響器又吹奏起來,流連又換了一件兒白綾暗繡朵雲紋交領衫子,一條淺紫色素羅裙,外罩一件淺紫暗繡竹葉紋半臂,幾個送親的婦人簇擁著她上拜。流連插燭一樣朝上磕頭,或是三伯或是四爺,或是藍袍或褐袍,或是藍裙或是綠裙,誰知道都是誰呢,總之磕了無數頭,接了無數荷包或者金簪玉鐲,可見林家的親戚多不窮。
好容易磕完頭,流連感覺自己都快立不住了。這一次,奉賢沒有陪她回屋,隻陪著笑跟幾個年長的婦人說笑了幾句,諸人便往外走。流連愣愣地看著,梅音扯了她一把,悄悄地對她說:“走,送我們出去。”在大門口兩邊兒的人又商業互吹了幾句,才各自上車,奉賢終於松開手,與梅音攜手上了最後一輛車,流連終於明白,這一回真的只剩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