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節照例忙得人仰馬翻,女人們雖然都是恪守禮法的人,可是一有合理的出門的借口就緊緊抓住不放。流連其實不想出門跟人擠,但是劉媽義正辭嚴地勸告她,你這次能逃出命來,全虧了菩薩保佑,你還不應該好好拜謝一下?還不該把你專為施舍做的這幾雙鞋子舍到廟裡?天地良心,這幾雙鞋子分明是因為太難看沒人肯穿,怎麽就成了專為施舍做的了?跟菩薩耍這樣的小心眼真的好嗎?
“總之,誠心最重要,你剛學會做鞋,就先給菩薩做,你的誠心菩薩會明白的!”柳葉兒無語!隻好誠心誠意地去擠了一次。這一回比上次更加熱鬧,法事更多,場面更大,和尚們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善男信女抖擻精神擠來擠去,流連拚了老命才扯住劉媽沒被擠丟,至於薑媽和小和兒,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見了。流連站在一個不礙事兒的角落,望著摩肩接踵的人群,陷入沉思。劉媽附在她耳邊悄悄說:“老三去幫楊寡婦張羅茶攤了。”流連幾乎反應不過來,“什麽?”劉媽點點頭,“小和兒說的,昨天下午他趕著車把楊寡婦送來的,今天把馬車停好,說是去上香,其實奔楊寡婦去了!”流連納悶兒,“媽媽後悔了嗎?”
“啥話!你以後不能只聽男人說,好聽話不值錢!得看他怎麽做。”
“媽媽,你男人是個怎麽樣的人?”流連看劉媽悵然若失的樣子,於心不忍,便轉移了話題。
雖然已經四十多歲,提到自己的丈夫,劉媽竟少見地面露春色,驕傲地說:“也沒什麽,就那樣,不過挺爺們兒的!”說著歎了口氣,“命,都是命!”旋即笑道:“寧嘗鮮桃一口不吃爛杏半筐,我才不稀罕老三那樣的呢,拿不起放不下的,哪兒像個爺們兒!”
歇了一會,二人又奮力殺入人潮中。
鎮上的碼頭停靠下一艘貨船,一個精壯的漢子跳下來,信步走到一個茶水攤前坐下,要了一碗茶,一碟薄脆,跟老板閑聊起來,臨結帳時信口問道:“你們這裡有沒有老河沿逃難來的人?”老板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沒聽說過。”老板娘卻插了句嘴,“怎麽沒有,霍家那個劉媽不就是老河沿逃出來的嗎?以前老跟船上打聽事兒的。”
“多大歲數,叫什麽?”男人急切的問道。
“四十二三吧,姓劉,不知道叫什麽。怎麽的,你要找她?”老板娘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俺只是聽人說俺妹子可能逃出命來了,俺到處打聽,希望能找著她,她如今就俺一個親人了……”
老板娘並不信他的鬼話,不過老板娘跟劉媽關系不錯,很欽佩她的為人,正好今天也沒什麽生意,便將劉媽的事細細講與他聽。那男人聽得癡了,兩眼直直地盯著那條蜿蜒曲折的路,急得眼中險些冒出火來。
霍家的車映入眼簾時,夕陽大大的,紅紅的,被黛色的山托著,劉媽隨手撩開拂過來的翠柳的枝條,興致勃勃的跟旁邊的人說笑著。車子“咯噔”一聲駛下石橋,老板娘笑道:“劉姐姐,有人尋你呢!”
劉媽毫不示弱地回道:“好說,要是找著了先請你吃個好肉餅!”所謂吃肉餅是打巴掌的意思。原來劉媽一開始每逢有船經過總要上去打聽一番,也很上過幾次當,白白讓人吃喝了去,漸漸地也死了心了,旁人與她玩笑也不以為忤了,甚至也敢回嘲幾句了。
那漢子眼竟模糊起來,他哆嗦著嘴唇喊道:“菱姐兒,菱姐兒……”幾乎哽咽起來。
劉媽傻了,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夢,一定是在做夢!就算是在夢中見一面也是好的,劉媽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只要能摸一下,死了也值!
那男人攥住劉媽的手順勢將她抱下車。劉媽胡亂地摸著男人的臉肩膀手臂,那男人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二人抱頭痛哭!旁邊的人也陪著掉了幾滴眼淚。
霍老先生吩咐老三先把車趕回去, www.uukanshu.net 他留下來,看二人執手相看淚眼,邀請的話竟插不進去。
晚餐是豐盛的,可劉媽夫婦哪能顧得上吃飯,她僅剩下的一個兒子水生幾乎不記得她了,很難想象一個男人怎麽把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拉扯大的。所有的人都為劉媽高興: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事後,老太太對老頭兒說:怪不得劉媽怎麽也看不上老三,瞧人家那個爺們兒,那模樣,那行事的氣派,換作我也看不上老三!
老頭酸溜溜地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嗆了幾句,老太太賭氣扭過身去給了他個後脊梁。
流連獨自躺在床上,竟有點懷念劉媽的絮絮叨叨了。劉媽的丈夫堅持不肯住霍家,老太太便讓劉媽跟著丈夫住客棧去了,隻留下水生跟小和兒一炕睡了。
白天一天的暴日頭,晚上竟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地只是不住地下,涼風和潮濕的水氣從新換的冷布紗窗裡透進來,劉媽夫婦緊擁在一起,全然不顧渾身上下的汗。
真是一場好雨啊!
劉媽的丈夫沒有再隨船遠行,他們買了一所臨街的房子,並沒有開劉媽想象中的面館,而是開了一家貨棧,劉媽的丈夫本就是精明強乾的人,多年來跟著船到處跑,很積累了一些人脈,生意自然不壞。
隨著劉媽的離去,一些瑣瑣碎碎的事落在了流連身上。新尋的粗使婆子姓李,遠不如劉媽能乾,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請太太示下。太太不耐煩操心,六姐光是兩個孩子已經讓她焦頭爛額了,哪裡還有精力對付這些俗務,漸漸的,這些事就由流連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