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氣壞了!
她惹不起老太太,別的不說,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休妻都有可能!死老太婆想把自己趕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一天天作小伏低的,硬是入不了她的眼。老爺這一兩天就回來了,倘若這死老婆這會兒拱一把火,可就……
柳家老太太趾高氣昂地領著繡鸞杜氏柳葉兒去玩兒了,臨走前,冷冷地咐咐她,霍氏還在月子裡,沒事別攪擾她;幾個小丫鬟起不來炕了,好歹派兩個老媽子照拂一下,別傳出苛責下人的名聲;紅杏兒懷著呢,別缺了嘴;叫人把曬東西的竹匾刷出來,冷布洗出來……
許氏一一答應。天剛亮,風還是清涼的。不知為何,豆大的汗珠從許氏頭上滾下來。老太太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由人扶著上了車,大熱的天,趁涼快趕路。老太太並不為摘桑葚才要下鄉的,也不是為了哄繡鸞開心,她只是為教導繡鸞學著管理庶務,這些事許氏從未操過心。老太太認為,一個女孩子終歸是要結婚生子打理俗務的,總不能事事都靠給下人,趁著在娘家學著管家,總比到了婆家再學不受病,饒是樣樣都學還免不了受婆婆拿捏呢。
繡鸞一路上十分興奮,不停地捅柳葉兒,二人頭抵頭竊竊私語。杜氏帶著福慧和奶媽坐在後面,福慧被車搖得睡過去了。奶媽納悶兒道:“老太太不是一向不喜太太母女麽?”杜氏漫不經心道:“姑娘大了,再不調教,人都要丟到婆家去了。你知道嗎,林家公子都中了秀才了,祖母再不管繡鸞,怎麽讓她出門子。林家公子可是要做官的,那官太太是好當的!林夫人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唉……”自家相公都二十了,也沒中個秀才,杜氏心中有點嫉妒小姑的好運氣,在梁國,商人想與官宦人家聯姻並不是易事——所以奉賢三十歲都沒孩子柳家也不敢隨便納妾,奉賢家不過是大老爺在京裡當個太醫院的院正,而林家老太爺是四品的知府,如今在家丁憂,老爺是六品的河督,掌管修建老沙河的河堤,是個流油的工程。人比人氣死人!奶媽小聲勸誡道:“小姐,既是老太太帶您出來,想是要讓你熟悉熟悉家裡的事,你要上心些,大少奶奶掌了這麽多年家……”
“好了,別嘮叨了,”杜氏打斷了奶媽的話,“我心裡有數。”奶媽不敢多言,低下頭,拭了拭福慧頭上的汗,輕輕給她打扇。杜氏並非不懂奶媽的話,只是她自有主張:家裡的收入主要靠老爺經商,桑園的收入不過十之一二,奉賢做不了什麽手腳,不過當家理事的人,沒多有少總有點油水倒是真的,竹籃打水雖說是一場空,可籃子總能滋潤一下吧,杜氏看不上這點小錢,況且奉賢勤勤懇懇的,十分上心,杜氏更無意相爭,也因此妯娌親厚,桑園是發家的根本,老宅子和祖墳都在這裡,這份產業十有八九將來分給大房,自己瞎攙乎什麽勁兒!
不過十幾裡路,一個時辰就到了。老宅子雖舊,卻打掃得乾乾淨淨,老太太四處看看,隻點頭歎息。草草吃了點東西,老太太率領眾人向桑園走去。村子很大,街上閑坐的人們紛紛打招呼,老太太也樂呵呵地回應,杜氏更是滿面堆笑地應酬看,繡鸞不知該怎麽辦,又尷尬又緊張,隻緊緊扶著老太太,流連便也裝傻充楞跟著,不發一言。終於出了村,走到僻靜處,老太太歎息道:“別人家一畝桑園,養三茬蠶能賺十三四吊錢,咱家一百多畝, www.uukanshu.net 才賺五六百吊,一天價不是風就是旱,要不就鬧蟲子,真是見鬼!繡鸞,你說這是怎麽回事?該怎麽辦?”繡鸞扁了扁嘴,“左不過是刁奴欺主罷了!把人全換掉,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大嫂太沒決斷了,才讓下人拿捏!”
沒等老太太說話,杜氏先替奉賢叫屈,“妹妹,別家的桑園還不如咱家的呢!咱家的管事長工,你要說句不要,用不著出村就有人要呢!大嫂在這片園子裡可費了心了呢!”老太太也點頭稱是,換個管事的也不頂用!十有八九,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呢!”
“這些管事內裡都通著氣兒呢!講究江湖上鷺鷥不吃鷺鷥肉,才不肯互相拆台呢!你瞅那些管事,乾幾年錢沒給你賺幾吊,自己家裡倒先買房置地,老婆也穿金戴銀的!你說他哪來這麽多錢?”杜氏到底年長十來歲,又吃過管事的苦頭,見識就比繡鸞多。
“是啊,你也得學著管事了,將來,你總得自己打理自己的嫁妝,可不能任下人欺哄。不說別人,你七姐姐,把全部身家都存在鋪子裡,一年倒有十五吊的利錢,夠她自己盤纏了,要是壓在箱底,哪能這樣細水長流呢!”
小姑娘還只知道愛美,一心隻想絹花水粉的怎麽打扮呢,哪知道世界竟如此複雜,一時錯鍔。杜氏便道:“鸞妹妹,祖母親自教導你,是你的福氣呢!你不知道我在娘家時,我娘說我,我再也沒一分耐心聽,後來自己打理嫁妝,很吃了幾次暗虧,多虧了祖母提點呢!”繡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仿佛打開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門,連桑葚也沒心情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