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大兵，你看啊。”

　　小男孩兒用他那雙皮膚皸裂的小手兒打開一層層套娃，從大到小整齊地擺成一排，

　　木雕覆蓋的清漆散發著奇特的氣味，

　　每個套娃都是做工細致，彩繪精美，這種品相的手工藝品，放到經濟發達的星球，準能賣個好價錢。

　　確認了安全，西格德莉法放下槍口，關上保險:

　　“好了，小家夥兒，你可以過來了。”

　　“帥大兵……俺可以……摸摸您的盔甲麽?就一下，可以麽?”

　　“隨便你摸。”

　　“謝謝！”

　　小男孩兒興奮地跑過來，伸出髒兮兮的小手兒，對方太高了，他只能摸到腹部的龍蝦甲殼狀護甲片:

　　“哎呦……燙死俺了！”

　　“哈哈哈！該！”

　　西格德莉法被這孩子逗笑了，感覺他像隻蹦蹦跳跳的小猴子，天真可愛:

　　“燙壞了吧，盔甲外層吸收了太多的熱量，都可以煎雞蛋了。”

　　“哎呦……哎呦！燙！”小男孩兒嘬著髒兮兮的手指，也不在乎上面的細菌:

　　“燙死俺了……不過真的好帥哦！俺長大了也想為聯邦軍團效力！”

　　“傻孩子，我又不是聯邦士兵，企業戰士，私企雇員而已。”

　　“那有啥關系，裝備夠酷夠炫不就行了。對啦，帥大兵，你說話聲音怎麽跟動畫片兒裡的變形金剛似的?”

　　“這個啊，頭盔裡的話筒帶有翻譯和變聲功能，防止泄露身份。”

　　“厲害！這也太科幻了！俺……俺可以戴上您的頭盔試試嘛……”

　　這個要求顯然是嚴重違反安全守則的，西格德莉法深知，她應該把這淘氣的，充滿好奇心的熊孩子轟走。

　　可不知怎麽的，也許是DNA中鐫刻的母性情感在作祟，

　　她無法對眼前的孩子釋放出半點兒惡意，這關系到一個鄉村少年的夢想，

　　她摘下頭盔，一頭淡金色短發和銀灰色的眼睛在烈日下熠熠生輝。

　　小男孩兒看得呆了:

　　“好家夥……俺以為盔甲裡面是個壯漢……沒想到……是個大姐姐……

　　您好高大……好漂亮啊！比俺老姐靚多了！”

　　“哼，臭小子，毛兒都沒長齊就學會怕馬屁了！”

　　“俺說的實話。”

　　“你啊……小嘴兒抹了蜜，小子，長大以後可別變成渣男！給你頭盔，拿著，別弄髒了內襯！”

　　“謝謝！”男孩兒欣喜地接過頭盔，用袖子抹乾淨人中上的鼻涕，小心翼翼地戴上:

　　“天呐！好閃！俺腦袋暈了……面前都是些文字和……數據……”

　　“那是HUD單兵頭盔面罩顯示系統，打起仗來很有用的。”

　　“太複雜了……看不懂……俺還以為會很好玩兒呢……”男孩兒的聲音有些失望。

　　“小家夥兒，要當兵的話，光好勇鬥狠可不行，要學好知識，才能操作這些高科技裝備。”

　　“嗯！俺會努力學習的！”

　　小男孩兒摘下頭盔，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謝謝你，大姐姐。”

　　西格德莉法拿回頭盔，並沒有戴上，順手放在一邊，

　　她蹲下來，拿起男孩的小手兒端詳起來，男孩的小臉兒變得紅撲撲的。

　　“哎呦，小家夥兒，你還不好意思啦?”

　　“大姐姐……您的頭髮……好香啊……”

　　“洗發香精而已……工業製品，有啥好聞的，你這小鬼頭……長大了肯定變成老色鬼！”

　　“嘿嘿，俺爹也這麽說！”

　　“你多大了?”

　　“俺十一歲了！”

　　“十一歲……怎麽個子還這麽矮?而且手上這麽多老繭和凍瘡?乾農活兒很辛苦吧……”

　　“俺娘說長不高是因為缺乏肉類和奶製品，至於手上的疤……並不是乾農活兒落下的。”

　　“哦?”

　　“俺爹俺娘還有俺家老姐都在塑料大棚裡忙活呢，

　　俺年紀小還不能乾農活兒，偶爾被軍閥大人選中，坐車到很遠的工廠裡勞動，那裡沒有暖氣，很冷，容易生凍瘡，零件邊緣鋒利，俺的手被割破好多次，留了疤。”

　　“讓孩子們……去工廠乾活兒?”西格德莉法很是震驚。

　　“對啊，有啥好奇怪的，他們說小孩子的手靈巧，適合做精細的工作，比如焊接電路板這種。”

　　“這是雇傭童工啊，違法的！”

　　“俺沒被雇傭啊，只是幫忙而已，俺去工廠工作，乾得好的話，軍閥的征糧隊就會多給俺家留點兒余糧。”

　　“不是雇傭……這是赤裸裸的剝削……綁架！”

　　西格德莉法怒不可遏，殺心暴起，她想起了之前在星港見到的暴行，拳頭攥得骨節咯咯作響，恨不得將這些人渣生吞活剝。

　　“大姐姐……您這表情……好可怕……”

　　“抱歉……嚇到你了，小子，你這麽瘦弱，家裡糧食一定很緊張，都被軍閥的征糧隊搶走了，對吧。”

　　“還行吧……俺倒沒啥可抱怨的……俺們家條件算不錯了，俺爹說，俺們家在庫爾馬特星能算是富農了！”

　　“就你這破衣爛衫……鞋都露腳趾了……身體發育不良，還富農呢。”

　　“別瞧不起人啊，大姐姐，別人家條件更差呢，

　　珍妮特姐姐家三口餓得皮包骨，只能當叫花子討飯吃，哪怕是災年，俺家都沒有挨餓哦！只是飲食單調缺乏營養罷了。”

　　男孩兒用大拇指比著自己的下巴，自豪的表情稍縱即逝，很快變成了愁容;

　　“不過嘛，今年俺家收成也不太好，

　　但好在俺家的地窖藏的好，騙過了軍閥征糧隊，過冬是沒啥問題啦！現在發愁的問題就是老姐嫁不出去。”

　　“你才十一歲，你老姐也沒多大吧。”

　　“她啊，剛過完15歲生日。”

　　“15歲就要嫁人?”

　　“有啥不對的嗎，你們這些外地人可真是大驚小怪，俺們村十四五歲就算是成年了，俺再過幾年也能娶媳婦啦！”

　　說到這裡，男孩兒偷偷瞟了眼西格德莉法的胸口，然後迅速收回了目光，耳朵變得紅潤起來。

　　“你老姐應該上學的。”

　　“俺爹說了，女孩子讀書沒鳥用，

　　反正將來都是結婚生娃當主婦，而且，老姐她長得可沒大姐姐您這麽漂亮，

　　這幾年收成不好，老爹著急把她嫁出去，那樣家裡就可以少一張嗷嗷待哺的嘴巴了。”

　　西格德莉法眉頭緊皺，小聲念叨:“哎……真是……越是落後的地方女人地位就越低……”

　　男孩似乎沒有聽見，仍自顧自地滔滔不絕:

　　“老姐她啊，顏值低，身材還不好，脾氣也暴，好多次相親都失敗了，

　　終於，有個鄰村小哥看上了她，差點兒沒把俺爹樂死，說是王八看綠豆，終於特麽的看對了眼兒了！

　　為了備好嫁妝，俺娘每天少睡兩小時，用樹根做些彩繪套娃，希望能賣給你們這些外地佬兒。”

　　“這樣啊……所以，你才冒著危險穿過地雷區，走到這邊來推銷套娃……”

　　“是啊，不過俺嘴巴笨，不會說漂亮話兒，半天一個都沒賣出去，俺村的丹妮妹妹就特別會推銷！

　　她人長得可愛，嘴巴也伶俐，

　　今天她賣出了整整一大筐橘子呢！她看見工程師或者工人就誇人家長得帥，

　　美得那些外地佬兒屁顛兒屁顛兒的，立馬就掏錢買了橘子，剝開一吃果肉全是酸的，那表情簡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吃了檸檬呢。”

　　“哈哈……小家夥兒，你說話可真逗，以後移民去別的星球主持脫口秀吧。”

　　“哦！在掏包了！您這是要買俺的東西?”

　　西格德莉法從戰術腰包裡扥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

　　對於她這種吝嗇窮鬼來說，花錢去買非必要品可是得下一番決心，而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幫助眼前的少年:

　　“告訴你娘，她做的套娃很可愛，姐姐我要買兩個收藏，這錢夠麽?”

　　“啊……這！”

　　男孩兒雖然認不得幾個單詞，但他看見鈔票上的數字100，又看了眼聯邦徽記旁邊的金屬防偽線，確認這不是假幣，不禁咽了口唾沫:

　　“大姐姐……您真的要買， 沒逗俺玩兒吧?”

　　“傻小子！再廢話我可不買了！”

　　“謝……謝謝惠顧！

　　不過……您這麽大面額的票子……俺也找不開啊……俺兜兒裡就幾個50分的鋼鏰……就算把這五個套娃都賣給您，也還是找不開啊……”

　　“不用找了，給你姐當嫁妝。”

　　“哎呦！您可真是個大款兒！講究人兒！真大方！”

　　“得了吧，傻小子，拍馬屁往馬脖子上拍，

　　我可是出了名的窮鬼，吝嗇鬼……還大款兒呢，拿著錢趕緊走吧，別被大人搶了，

　　隊長看到我不帶頭盔和平民閑聊，一定會罵死我的。”

　　“謝謝！”男孩兒用手帕將套娃擦乾淨包好，想要邁出步子，卻有些戀戀不舍:

　　“您可真善良！大姐姐……俺可以……親您的臉頰一口麽……”

　　西格德莉法怔了一下，隨後微笑著將男孩抱離地面:

　　“你這小色鬼，和陌生女人提這種要求，真沒禮貌！不過嘛，反過來倒是可以。”

　　她閉上眼睛，對著男孩兒的額頭輕輕一吻，感受到對方狂躁的心跳。

　　被放到地面的時候，少年做好了一個決定，一個月都不洗臉了。

　　“大姐姐，您叫什麽名字?”

　　“西格德莉法。”

　　“哦……好複古的名字，讓俺想起了神話中的女武神。”

　　“你呢?”

　　“俺叫卡爾！窖井村的卡爾！”

　　小男孩兒提著空蕩蕩的背包，蹦蹦跳跳地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