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想知道沈雲到底是怎麽想的?
但實際上,沈雲自己也沒有想法。
沈雲根本還沒有想到該如何去面對周惠,這個與自己的殺父仇人有所關聯的女人。
當然,他所煩惱的並不是三妻四妾的問題。不錯,他的確是一個現代人,按照現代人的觀念,一夫一妻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這種天經地義是已什麽為根本的呢?以婦女解放,以中國法律,以轟轟烈烈的中國革命為前提,為基礎,為根本的!
但這裡是大漢帝國,這裡沒有婦女解放,沒有相應的法律約束,更沒有……所以,三妻四妾並不是沈雲現在心中最大的阻礙。
更準確的說,沈雲喜歡這種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擁有自己所喜歡女孩的環境。這是男人本能的。癡情專一的人什麽時代都不缺,可似乎這點和沈雲無關。
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一個被社會現實逼迫過的男人,在原來提倡一夫一妻的法治社會裡,尚有數不盡的男人明著暗著去努力製造這種機會,而在大漢帝國這個時空下,這個社會背景下,他也禁不起那種誘惑。
他可以三妻四妾,但大前提還是出於現代人的本能觀念,這些妻妾都必須是真心喜歡他,願意跟他在一起。
當然,從現在的情況看,不論是鄢如月還是周惠,都是真心喜歡沈雲。沈雲原本可以盡享齊人之福,但方謄卻一下子將他這個念頭給掐斷了。
一時半會兒,沈雲還真的無法去應對這種局面。
在現代,他處理一個女孩的機會都沒有,如今要處理兩個女孩的問題,你讓他如何能不抽所不及,有所彷徨?
這,或許算是沈雲這個現代人的弱項吧!
所以沈雲選擇了暫時性的逃避。在他沒有想出解決辦法之前,他不想見周惠。即使見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人都有弱點,沈雲的弱點,或許就是對男女之事太過於膽怯。他很愛,也很容易愛,但卻不會處理恨。要他表白,也許咬咬牙也就去了,但如果要說分手,他卻打死都不敢。
有人說,這是內心深處的自卑造成的。可沈雲卻寧願認為這是他對愛的負責。
其實,他根本不適合做一個花叢中的浪子……
他,也隻是一個凡夫俗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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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讓,你今天不見我,我就恨你一輩子!”周惠在正廳跳腳怒罵,可罵著罵著,兩行清淚已經順著膩白香腮流了下來。
方謄站在一側,卻隻能緩緩搖頭,半句話都是不肯多說了。
當然,在方謄看來,沈雲這麽做是對的。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很早就有了。
可惜,沈雲低估了這個時代女人對愛情的執著。
周惠說的“恨”可是真恨。靜靜留下兩行清淚之後,她沒有一絲的停留,轉身離開了淮南侯別院。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刹那,沈雲披散著頭髮,裹著棉袍,蹬著蒲草拖鞋的身影正好出現在她的身後,嘴巴張著,右手舉起,似乎想要喚住她。
但最終,他沒有出聲,而是輕輕放下手,看著她的背影,讓她慢慢離開。
也許,很多年之後,沈雲會懷念那微微側首時膩脂般動人的瑤鼻,菱角般美好的唇瓣,還有那偶爾一回首間頸側幾縷柔順的青絲。但現在,沈雲隻有無盡的惆悵和無奈充斥心底。
“你說我做的對嗎?”沈雲有些無神地望著方謄。
方謄居然學會了詹姆斯的動作,無奈地一聳肩:“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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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家的訂婚禮因為渤海侯的出現而被攪的一塌糊塗。撒潑侯的名聲一下傳遍了整個帝都。街頭巷尾都在傳,渤海侯大鬧鄢府,與淄川侯二公子孔慎大打出手,將孔慎揍得鼻青臉腫,還順帶打了鄢準,最後甚至揚言,如果娶不到鄢如月,就拆了鄢府……
諸如此類的謠言在帝都不脛而走。平民百姓總是喜歡這種風花雪月之事的。那些處在深閨裡的少女們,既對沈雲那種為了愛人義無反顧的勁頭而感歎,同時也為沈雲目無長者、肆無忌憚的性格感到鄙夷。
“如此霸道的人,根本不配娶得帝大第一美女!”
“他自恃繼承爵位,已經是大漢渤海侯而仗勢欺人。”
“鄢府絕對不會將女兒嫁給他的!”
……
帝大裡這種評論也不一而足。
沈雲第二天和方謄回到學校時就聽見了這些內容,不過他們卻毫不在意。
這些隻是謠傳罷了,真實情況如何根本就是謠言傳播者應該知道的。不過沈雲更擔心到底是誰在傳播這些謠言。
當然,有了這些謠言,淄川侯家對鄢府的訂婚禮也不得不無限期延後。這對沈雲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消息。隻是苦了鄢如月,她現在被禁足,根本不可能來學校上學。祭酒種道已經親自批準了她的請假。
寒假馬上到了,與暑假比起來,寒假的假期顯然是很短的。大年三十前七天開始,延至正月十五結束。前後隻有不足一個月的時間。
與我們現代人認為過年就要一家團聚不同。早在漢朝之前,華夏民族最重視的其實是中秋和冬至。冬至才被視為一年之尾。
年,是遠古時期的一隻惡獸。過年,隻是敲鑼打鼓,熱鬧一番,趕走“年獸”。所以隻要熱鬧,在哪裡都是可以過的。
漢元千年的第一個年即將到來之際,整個帝都已經被白雪覆蓋。放眼望去,銀裝素裹的景象竟是不遜色於任何一處北地風光。
天氣非常寒冷,在這樣的天氣裡,草場都結了冰溜子,騎術課是無法上了。於是之前騎術課的課時全部歸入劍道課中。
這天是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寒假前的最後一天。沈雲和方謄上午上完《論語》,從寬大如宮殿的課堂中走出來,沿著回廊準備回宿舍換衣,準備上下午的劍道課時,王戎卻忽然橫亙在他們面前。
厚厚的毛麾裹在他健壯的身軀上,天藍色校服包在裡面,頭上的貂絨禮冠將王戎襯托的非常英武。
“沈雲,我有話跟你說!”王戎的聲音一如往昔,嗡嗡作響,在寒冬的空氣裡傳播出去很遠。
周圍的學子紛紛避開,繞道而行,不過步履都放慢了,他們都豎起耳朵傾聽。
王戎喜歡周惠,這在帝大早就不是什麽新聞。而沈雲與周惠交惡,這也早就成了帝大人盡皆知的事。所以他們都很關心王戎到底會跟沈雲說什麽。
沈雲穿著孝服,外面披著黑色的絨毛披肩,脖子上圍著一條貂皮圍巾。按照帝國禮製,沈雲這身孝服必須穿夠三年,是為守孝。
他抬頭望了王戎一眼,道:“什麽事?”
王戎的眼神裡帶著憤怒,方謄沒有走開,垂下的手背輕輕觸碰了沈雲一下。
沈雲當然明白方謄是讓自己多加戒備的意思。但沈雲卻沒有任何擔心。
雖然王戎給人一種魯莽衝動的莽夫形象,可沈雲卻不認為他會這麽不智在這裡動手---私自鬥毆可是違法的,王戎不是這種沒有頭腦的人。
更何況,若是王戎要動手,早就來找沈雲了,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
果然,王戎瞪著沈雲的憤怒眼神轉了開去,眼角有些抽搐,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忍耐什麽。
“算了,這是給你的!”王戎將一封信拍在沈雲懷裡,差點把他拍的一個趔趄,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
沈雲看了看手裡沒有署名的信封,疑惑地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句話:“今夜戌時,飄渺居。”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也沒有日期。就這麽一句話。
沈雲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是誰約他?
方謄探過頭來,看見信上的字不禁道:“飄渺居?那可是帝都十大青樓之一,誰約你?”
沈雲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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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風雪繞天飛,天河花月無盡明。
大漢帝都的風花雪月之地都集中在運河兩岸。飄渺居、秦樓、淮水閣、拂柳閣、花閣、婉樓、思水居、憶蓮坊、綺夢樓是運河兩岸最著名的青樓。
由於秦樓和淮水閣的時間最長,在帝都建成那一天就存在了,而且也最為著名,所以這段運河又被稱為秦淮河。
秦淮河畔說相思,若是故人不須歸。
飄渺居在十大青樓中數第一還是這幾年的事。飄渺居佔據著秦淮河畔十幾畝的好地。這裡沒有如秦樓般那麽顯眼的樓閣式建築,也沒有淮水閣般富有江南風味的吳儂軟語。名之為名,完全是因為飄渺居的內部布局讓人感覺飄渺非常,宛如神秘之境。
五步一回、十步一柳,廊道掛彩、絲絛垂簾。溫婉侍女穿行期間,如入飄渺仙境。
當然,這些還不足以讓飄渺居成為大漢第一的青樓。更重要的是,飄渺居有一個超越時代的表演舞台,就在曲徑回折、廊道幽深的水榭閣台之中。每天晚上,這個由紅粉輕紗遮蓋的水榭閣台之中會有靡靡絲竹響起,身著輕紗,曼妙玲瓏的女人在上面隨音而舞,在輕紗之後若隱若現,謂之豔舞!
在現代,豔舞不足為奇。但在這個時代,當眾跳這種舞蹈的卻少之又少。飄渺居正是以這個為噱頭,讓它一躍成為大漢第一青樓。
所謂青樓,其實並不是如現代人所想的那般,一定是苟且之地。青樓最初隻是形容高門大戶的名詞,後來才逐漸變成妓院的代名詞。而在這個時代,青樓更是與妓院無關。
青樓女子主要分為以色娛人和以技娛人兩種。也就是所謂賣身與賣藝的區別。在這種地方,以色娛人的被稱為采女,又叫優伶,而以技娛人的則被稱為名伶或者佳人。
富家公子和文人墨客來青樓,並非完全都為了滿足肉欲,更多的隻是宴客和遣興。青樓女子也大都經過調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有所涉獵,有些青樓女子更兼騎射劍舞無一不精。
跟所有青樓一樣,飄渺居中也有以色娛人的優伶和以技娛人的名伶,而相對來說,名伶的數量更多一些,以色娛人的優伶大都是二十五六開外,已經“遲暮黃花”的女人。
當然,如果兩情相願,你又願意付纏頭之資的話,佳人與會,共赴巫山,在錦裘羅帳之中一夕纏綿,做一段露水姻緣也不是不可以。
是以,在青樓中出入的人非常複雜。有底層的販夫走卒,也有上位的達官貴人,居中的仕林學子更是如過江之卿,數不勝數。
沈雲和方謄來到這裡時,是夜裡酉時。
正是月當時,紅袖又添香。
飄渺居大門前的兩隻紅燈已經高高掛起,兩個青衣小廝站在門口,微笑著對出入的客人打著招呼。
這個場景讓原本以為會有一大堆鶯鶯燕燕站在門口招手嬌呼的沈雲大失所望。後來他才知道,那種一大堆塗脂抹粉的女人站在門口攬客的地方並不是沒有,但那已經不能叫青樓,而叫勾欄或者瓦舍,是名副其實的妓院,賣肉所在。
剛剛踏到門口,沈雲還有些畏怯,畢竟他可不是之前的沈雲,穿越之前他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所以有些畏怯不足為奇。
讓沈雲吃驚的是,方謄反而比他更為瀟灑,走到門口,小廝微笑地唱個肥喏:“沈公子、方公子到!”然後方謄便瀟灑地撩起袍角,邁步而進。
反而是沈雲,有些尷尬地朝兩位小廝笑了笑,這才跟了進去。心裡不由奇怪,他們怎麽認識我們,還知道我們姓什麽?
後來方謄告訴他,這些站在門口的小廝堂倌可不是誰都能當的。青樓本就是煙花之地,人來人往,無比複雜。門童小廝需要記住每一個客人的臉,進門時唱個肥喏,這樣不但裡面的人能夠知道客人姓什麽,加以招待,還讓客人感覺貼心。這可是需要很高的記憶力的。
至於他們的稱呼,呵呵,沈雲可是飄渺居的常客,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最近撒潑侯名聲在外,不知道的人可不多。不過這裡畢竟有些忌諱,所以那些門童小廝唱喏時不會叫出客人的官銜爵位或者其他身份信息,而都是以“公子”“老爺”“少爺”之類的稱呼概之。
進的門來,繞過仙女托日的錦繡屏風,後面卻不是人滿為患,熙熙攘攘的大廳,而是一池在寒冬裡猶有翠色的荷塘。荷塘兩側回廊曲折,回廊上絲絛回繞,飄渺如仙。
繞過屏風之後就覺得很暖,地龍在他們腳下穿過,整個環境溫暖如春。
早有兩個健仆上前,將他們的外罩大麾脫下,然後托在手裡,彎腰作揖笑道:“沈公子、方公子,這邊請!”
順著回廊,轉過荷塘便到了有四五個小桌的兩層小廳,廳中一層布置精致,粉色的廳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和字跡絹然的對聯詩句。每一處設計都匠心獨具。
廳中人不多,但不會讓人感覺冷清。廳的一角有一支伶人樂隊在輕輕演奏,聲音不高,不至讓人感覺喧嘩吵鬧,一切都透著一股子溫馨愜意。
賓至如歸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話,看來飄渺居的老板真的很用心的在經營了。
“哎呀,沈公子、方公子,你們可是好久沒有來奴家這裡了!快快,樓上請!”
就在沈雲還在打量四周的時候,一個甜甜糯糯的聲音響起,這讓沈雲終於找到了一點“”的感覺。
沒等沈雲轉身,便覺幽香撲鼻,伴著裙裾搖曳,環佩叮當,一個明麗動人的妖嬈婦人,一領玉色羅衫,一件水紅紗裙,手執鵝扇,身姿娉婷,恍若仕女圖中的美人兒姍姍而出。
來人是個美婦,年歲約三十上下,鵝扇輕搖,頗具風韻,她娉婷走來,身後跟著一個青衫侍女,約莫十五六歲,長的也是清秀可人。
沈雲不認識她,可她卻似乎與沈雲頗為熟稔一般,一上前便襝衽行禮,鵝扇扇過沈雲面前,帶來一陣幽香。
方謄見沈雲那副有些錯愕的臉色,忙笑著先道:“羅娘安好!多日不來,這十秀寓可是愈發讓人溫馨了呢!”
那叫羅娘的美婦掩扇咯笑:“方公子說笑了,一貫如此罷了。兩位公子多日不來,不妨先到十秀寓花暖閣先歇歇腳如何?”
羅娘顯然看出了沈雲似乎與之前不同,察言觀色可是她這種人的老本行,自然不會再強索著與沈雲說話,所以對方謄說起話來。
這裡叫“十秀寓”,是飄渺居中的一個分廳。飄渺居共有九寓十八所,都是供人消遣的地方。沈雲應邀而來,但卻不知道約他之人誰,更不知道約在什麽地方。見這羅娘如此殷勤招呼,便隨她上了樓。
花暖閣並不是什麽特別的包間,而是一處供客人暫時休憩的地方。在這裡點好了菜,然後才會步入正題。
“荷香,斟杯觀蜂簇給兩位公子品評。”在布局優雅的花暖閣中坐定,羅娘盈盈對身後的侍女道。
“是。”叫荷香的侍女溫婉退出。
方謄忙道:“且慢!”他轉頭對羅娘道:“羅娘勿須多禮,我與淵讓此來是受人所邀,如今隻是在此小憩罷了。這觀蜂簇,還是不品了吧!”
觀蜂簇,是蜀郡有名的清茶。飄渺居每個寓所都有自己的茶,一旦客人飲下了,那便要在這個寓所住下玩樂,輕易是不能再轉去其他寓所的。所以方謄趕緊阻攔, 免得等會無法交代。
羅娘勾人攝魄的眼神微微一轉,看向一直有些拘謹的沈雲,輕聲道:“沈公子也不想品評一番我們十秀寓的觀蜂簇嗎?”
羅娘知道,方謄隻是世子,而沈雲才是侯爵,他的話才算作數的。
沈雲看了方謄一眼,微微一笑道:“還是暫時不品了吧。等人來了,我讓他一起來羅娘這裡品茶便是。”
羅娘宛然一笑,也不以為意,叫荷香上了一壺普通的茶水,便與兩位公子輕輕攀談起來。說話間,這羅娘時常掩嘴而笑,羅衫褪過手腕,腕上翠玉鐲子映著雪白纖細的皓腕,麗色驚豔。
聊了一會兒,廳中樂聲為之一住,既而又輕輕嫋嫋的響起。羅娘故作恍然道:“呀,酉時到了!”
這時,就聽花暖閣外一個脆音道:“羅娘,我家小姐垂問,沈公子是否在此叨擾?有位姓屠的客人在佑憂寓等候沈公子呢!”
羅娘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