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時初刻,不需要什麽軍報沈雲也能作出判斷了。
這絕對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針對第三軍團的一次全面進攻。敵人的數量暫時不好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多於第三軍團。因為他們從三個方向,六個地點同時向第三軍團的駐地發動進攻。
第一波攻勢在寅時三刻開始,瞬間就突破了三座營盤,並在裡面放火焚燒,意圖攪亂整個營盤的布局。不過在這個時候,一直毫無動靜的大營方向傳來了簡短有力的軍號聲:一長一短,命令固守!
大營的軍號一響,其他營地也紛紛響起軍號回應。這是漢軍的聯絡手段之一。大營主帥侯鑒已經發出命令,全部營盤就地固守,不許支援。此時還是漆黑一片,盲目支援只會讓整個大軍失去控制。從這點來說,侯鑒不愧為百戰將軍,在最快的時間裡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也正是這個命令,讓第三軍團撐過了最難熬的一刻鍾!
卯時初刻,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天色終於亮堂。但此刻,整個第三軍團的駐地已經是烽煙處處。通過鼓聲、軍號和旗幟判斷,第三軍團大小數百個營盤中,已經有三分之一宣告覆滅。
沈雲此時才看見自己營門口的敵軍全貌。清一色的騎兵,足有千人之多,密密麻麻地鋪陳在營門口的空地上。他們離營地足有四百步,正虎視眈眈的盯著這邊。
“他們很聰明,第一次攻擊失敗之後就等著我們去支援其他營盤,一旦去支援,他們就會再次進攻。”趙信咬了一口乾糧,沉聲道。
第一連聚集在一起,曲長第五連下達的命令是固守,第一連就負責營門。
方謄點點頭:“不錯,他們至少有一千騎,我們這裡只有一曲人馬。騎兵不過四百之數,若是出營野戰未必獲勝,只能固守。”
龐通昨夜被嚇得哭嚎一陣,但後來卻是作戰最力的一個,也許是想彌補昨夜拋棄羅順的愧疚,又或許是覺得丟人,總之在後來營門防守中。在短短一分鍾時間裡,他一個人就射出了十支箭,射殺敵人四個,算是力戰了!他此刻紅著眼睛,死盯著外面那些敵人,咬牙道:“媽的。都是一些叛匪,出營野戰,我們也未必怕了他們!”
沈雲見他的模樣,也不忍心責備,歎氣道:“現在關鍵不是野戰能否打贏,而是人家佔了主動,我們卻只能龜縮防守。騎兵又被部帥分散到各曲當中。若是能聚集起來,倒也未必怕了這幫龜孫!”
眾人齊齊一歎,不再言語。
卯時三刻,天色大亮,整個第三軍團的駐地的震天喊殺聲終於消停了一會兒。看來敵軍攻了一個時辰也終於有些疲乏了,需要休整一下。
就在這時,大營方向又傳來了軍號聲:命令集結!
“集結?”鍾離泗從地上跳了起來,指著大營方向。罵道:“我/操,怎麽他娘的在這個時候下令集結啊?我們一出門就要連營盤都丟了,叛匪追著屁股給我們一通猛揍,還集結個屁啊!不行,這是亂命,老子不去!”
鍾離泗麾下立即有人也跟著鼓噪。
沈雲皺著眉頭道:“嚷什麽嚷,你沒聽是兩長聲的集結命令嗎?這是讓我們以部為單位集結。這樣分散開,遲早被敵人一個個吃掉。”說完,沈雲也無奈道,“可他娘的為什麽我覺得去跟那個徐部帥集結這麽不踏實呢?!”
鍾離泗撇嘴道:“別說你。我們幾個有誰覺得踏實了?!”
眾人默然。
這時,張末風塵仆仆的趕來,對著沈雲道:“第一連聽令,以千裡行軍的標準攜帶口糧與輜重,其余的就地焚燒,絕不能留給叛軍。辰時兩刻,全曲向部帥營帳集結。”
說完,張末又騎著馬風塵仆仆的趕去下一個連。
沈雲踮腳見北邊周蕙所在的第三曲並沒有受到波及,心裡也是大定,趕緊下令按照張營長的吩咐做事。
特編部以曲為單位扎營,三個曲呈品字形結構,部帥大營在三曲中間,每個營地之間相距三到五裡不等。中間有溪流和山包阻隔。在平時,這些溪流和山包都不是問題,可現在是戰時,那就不好受了。
凌晨的那第一場戰鬥中,東面的鄭應第二曲受到的衝擊最大,營門被破,至少有接近八百名敵軍衝進了營地之中。主帥大營又發出了不許各營相互支援的命令,所以一通夜戰下來,第二曲差點就被徹底佔領。幸好鄭應的反應速度不慢,全軍又是經過四年訓練的精銳學員兵,在經過最初的混亂後,終於在營後穩定下來。卯時初刻,敵軍依舊沒有辦法完全佔領整個第二曲營盤,於是撤退。
激戰竟夜,第二曲傷亡最為慘重,一千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不到四百人!整整三個連拚沒了。對於特編部來說,這已經是最幸運的。而其他幾個方向的部曲,有些已經成建制的消失在查爾乾湖邊上。
當然,此時的沈雲他們是不清楚整個第三軍團到底承受了多大傷亡的,他們只知道部帥徐棟下達了集結命令,他們必須燒毀輜重,然後依據強行軍姿態趕到西北邊六裡處跟部帥大營匯合。
順便說一下,因為他們是特編部,歸第三軍團前師直屬,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特編部的學員兵是胡公元帥的心頭肉,所以特編部的營地位置離前師大營有二十五裡,而離軍團長侯鑒的軍團大營,更是不足二十裡---從這點來說,特編部說成軍團直屬更為恰當!
由於已經天色大亮,沈雲營地的調動情況根本無法對敵軍進行保密。第五連本來還擔心敵軍會乘機進攻,可直到全曲撤出營地,斷後的沈雲一連都徐徐退出來了,敵軍也依舊沒有發動進攻,只是遠遠地列陣“歡送”!
作為最後一批撤退的,沈雲不時回頭看向敵人,疑惑地問:“他們到底搞什麽?就這麽放我們走嗎?”
趙信的第二排走在最後,聽見沈雲的話,反而往東邊西邊望了望。歎道:“他們未必是真心想放我們走,而是不得已為之罷了。你聽聽東西兩面的動靜,殺聲不斷,恐怕那兩處才是他們的主攻地點,這裡只是為了堵住我們不往南突圍就行了。”
沈雲仔細一聽,道:“那等會兒我們向部帥提議,集中兵力向南打。這裡應該是他們兵力薄弱處。”
趙信搖搖頭:“且不說咱們這個從參謀轉為主將的部帥有沒有這個膽略決斷,就算有,你認為南邊的敵軍就只有我們看見的這區區千余騎?唉,更何況你之前說的也有道理,月氏人佔了主動,查爾乾湖周邊的要道怕都被月氏人給佔領了。咱們這點人往南衝,他們能夠從容調集軍隊進行圍攻,失了這裡的營盤,我們的局面將不可想象。”
沈雲默然。
經過這將近一年的學習,沈雲已經明白,冷兵器時代的包圍、反包圍,突圍、反突圍等等作戰可不像現代影視作品裡拍的那麽簡單。似乎是主帥一聲令下,所有人就往一個方向衝,然後就突圍出去了。
事實上,在冷兵器時代,沒有清晰明確的通訊手段,夜間突圍是絕不可能的(小規模行動或許還有極低的成功可能),對於擁有兩萬多人的大軍團而言,白天突圍是根本不可能完全瞞住對方的。面對月氏大軍的包圍。參加突圍的隊伍少了沒用,多了又會被對方發現,從而進行針對性的反突圍。
如今擺在第三軍團面前的困境就是這個。放棄營盤無疑給了月氏人全殲第三軍團的機會,而固守營盤,月氏人又會不斷蠶食過來---沈雲不就在部帥的命令下退出了營地麽?
現在兩軍交鋒的位置離著軍團主帥的大營還有二十幾裡,依照這種速度下去,只要三天。軍團主帥就要直面月氏人的衝擊了---這還是各個營盤能夠完全遵照主帥指示,死守不退的情況下。在今日軍團大營下達集結命令,各曲向部帥靠攏之後,第三軍團的營地范圍將大大縮小。不過也算是收縮了兵力。
“今日申時三刻,夕照降臨之際,第三軍團後師將向當面之敵發動攻勢。遵照此最大戰役計劃,未時初刻,我部之命令是,以不少於一千騎與一千步卒之兵力,匯合前師的第二鎮,共計六千余人向當面之敵發動佯攻。”
部帥營帳,臉上還帶著宿醉酒氣的徐棟頂盔摜甲,對集合過來的三曲曲長下達軍團長侯鑒的命令:“此戰之最優目標為擊潰當面之敵,推進二十裡,收復查乾縣。最次之戰役目標為牽製南面之敵大部,使其無法支援東部戰場,聲援後師之進攻。同時,進攻之部曲務必偵察清楚當面敵軍之數量、裝備以及編制情況。”
徐棟剛剛說完,底下的曲長們便紛紛開口了。
首先是受損最巨的鄭應:“部帥,我曲在今早之戰中傷亡半數以上,下午之戰能否不參加?”
徐棟點頭:“可。然從即刻至午時的大營南側營門,由你曲承擔。”
“喏。”鄭應松了口氣,領命道。
文萃急道:“部帥,我曲還未與敵接觸,申時之戰我曲請求全員參戰。”
徐棟想了想,拒絕道:“不可。申時之戰極為重要,女兵不許參戰,你曲負責營內後防。申時之戰,我意以第一曲為主,親衛曲為輔出戰。其余人等謹守大營,隨時援應。”
文萃還想再說,第五連上前道:“部帥,屬下有幾個問題。”
徐棟揉了揉還有些酸脹的眼睛,擺手道:“講。”對於這個第一時間與敵接觸,還能擊潰敵軍的第一曲,徐棟還是比較看重的,所以對第五連也有一些好感,聲音也不似方才拒絕文萃時那般嚴厲。
第五連板著冷臉道:“屬下問題有三,第一,後師之進攻兵力為多少?第二,申時之戰為何只有六千人參加?第三,軍團大營的參謀可有擬定撤退計劃?”
徐棟皺了皺眉,這似乎不應該是一個曲長問的問題。不過想想,眼前這些學員兵都還沒有畢業,他只能無奈地解釋道:“方才軍團長已經說明,寅時之戰,我第三軍團傷亡嚴重,後師第一鎮被打殘,第二鎮與第三鎮傷亡一千余人,如今集結起來的,不過七千余人,將全部參加下午的夕照之戰。至於我前師,寅時之戰傷亡共計一千兩百人,受損主要集中在前師第一鎮與我特編部,申時之戰也以第一鎮為主,我部主要負責偵查與側翼輔助。撤退計劃嘛,軍團大營的參謀部還在研究,暫時不便告知。”
第五連皺眉道:“部帥,月匈聯軍明顯有備而來,軍團斥候們為何早沒有發覺?而且,屬下想知道敵人的主攻方向為何是東西南三個方向?參謀部有給出答案嗎?”
“這個……”徐棟捏著下巴,思索道,“參謀部給出的答案是,月匈聯軍應該是從金山戈壁繞路過來的,而且在這裡埋伏了很久,估計是從去年攻克堅昆之後便有了該計劃,他們的主攻方向是東西南,看來是想我們從北邊撤退……咦,月氏叛匪中有高人指點!”
徐棟突然明白了什麽,看向第五連的眼神裡多了一絲驚訝,立即起身道:“第五曲長,你立即回去部署申時之戰,我再去一趟大營,親自面見殿帥,若真是如此,那這就應該不是簡單的針對我第三軍團的攻擊計劃,而是……”徐棟不敢再說下去。
作為曾經胡公殿下身邊的優秀參謀官,徐棟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戰場指揮官,但他的眼界和見識卻是不小,他很快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這是一個圈套,一個為北疆方面軍準備的圈套!往深了說,月氏人的主要戰略目的並不在迪化方向,而是將主戰場擺在了這裡,目的是要全殲北疆方面軍!如果這個設想成立,那第三軍團乃至整個北疆方面軍所要面對的就不是區區四萬月匈聯軍,而是數十上百萬的月氏軍隊---該死的月氏人,從去年塔裡木河河谷之戰後就應該在謀劃這件事了,他們肯定將所有軍隊都拉到金山以北了!
可問題是,如果月氏人真的將百萬大軍放在這裡,這麽長時間裡,他們吃什麽喝什麽?他們的後勤是怎麽保障的?更重要的是,他們將大軍放在這裡,迪化真的不要了?假設他們真的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舍棄迪化不要也要將北疆方面軍全殲,那又回到一個老問題,是什麽給了月氏人如此大的決心和勇氣?
這是一盤大棋!一盤大到徐棟想想就會覺得不寒而栗的棋局!
能夠參與這局棋對弈的棋手, 在當今之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大漢帝國的皇帝,另一個,只有雄霸西方的羅馬皇帝!就連胡公殿下,也只能算是棋盤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棋子罷了!至於第三軍團,恐怕只是楚河漢界邊的一個小卒……
查爾乾湖,在這個棋局裡成了真正的四戰之地!也是一個活子,此子活則全局活,此子死,則全局死!
徐棟在去軍團大營的路上,隨著猜想的進一步深入,汗水已經徹底打濕了後背……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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