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銅環的大門,條石砌的階蹬,門左拴馬石,門右懸燈杆,黛瓦白牆,高牆深院,飛簷赤角,富麗堂皇。
這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府中亭台閣樓崢嶸軒峻,樹木山石蔥蔚嫣潤,景色極盡優美,比起真正的當權巨富之家也不遑多讓。
已是深夜。月上柳梢。
一行人穿梭在樹木山石間的回廊中,過了前院中院,拐進後院,繞過曲廊,對面疏朗的花木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掩露。
“老爺,渤海侯到了!”老仆提著燈籠,站在書房門前,低聲道。
“快請!”書房中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沈雲快步走進書房,朝房中之人躬身行禮:“淵讓見過公甫大人!”
這裡便是帝國禮部侍郎公甫效的府邸。眼前的公甫效,三縷墨鬤垂顎,臉頰更顯消瘦,但雙目卻愈發神采奕奕。
“呵呵,淵讓來,坐下說話。”公甫效顯然非常開心能夠看見他,拉著他的手在書房中的客廳裡坐下。那老仆自去招呼看茶不提。
“早就得知你回了帝都,只是公事繁忙,一直沒時間去看望你,今日你自己尋來,倒也了卻我一樁心事。”公甫效望著沈雲的眼神裡既有看見好友的親切,又有看著晚輩的寵愛。
沈雲稍稍欠了欠身,見老仆奉茶完畢,退了出去,房中只有他們二人,這才道:“藹成兄,最近你可是清減了不少。我甫到帝都,你便讓人送來了書信,所以見不見都是虛禮罷了。你我心知即可。”
在沒人的情況下,沈雲跟公甫效就如同忘年交一般。本是沒有那麽多忌諱的。
公甫效笑道:“可不是。不過說實話,我真是想去看看你的,聽說你在渤海郡可是乾出了天大的事,合縱連橫之術不比蘇秦張儀差,連倭國都滅在你手……呵呵,若不是最近帝都事物多,諸事纏身,我還真想提三尺劍,助老弟你一臂之力啊!”
沈雲趕緊擺手:“老兄快別提了,胡公殿下都快把我罵死了……話說回來,藹成兄最近為何如此忙碌?”
此刻已經亥時,可書房的案幾上的公文還成摞堆放,一看便知公甫效真的是公務繁忙。
公甫效笑道:“說起來還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做的那件驚天之事,老兄我最近應該清閑些的。”
沈雲神色一動,低聲問道:“可是帝國銀行……”
公甫效點了點頭:“不錯。陛下已經罷免了藍澱,如今算是將帝都的帝國銀行中樞從頭過濾了一遍,除了幾個閑散職位還在後黨手中,其他都由我等掌握。只是這各郡縣的地方銀行,一時無法接手。愚兄如今名義上是禮部侍郎,可做的事卻跟戶部有關,所以忙碌非常……對了,你這麽晚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沈雲呵呵一笑,公甫效疑惑了一會兒,忽而一拍腦袋道:“呀,瞧我這腦子,下午時分有人告訴我,你今日去鄢府下納征之禮,與淄川侯家起了爭執,可是此事?”
沈雲尷尬一笑道:“不錯。不瞞兄長,那鄢家大小姐與我早有三生之約,她也誓死不願嫁給那人,只是父母之命難違。我也是一時無法,這才前去下聘,好歹算是將今天的訂婚禮給攪黃了,但如何才能娶得鄢家大小姐,還需要兄長臂助!”
公甫效眯起雙眼,以手撫須道:“淵讓啊淵讓,你可是想讓我去跟陛下說賜婚之事?”
沈雲趕緊從座位上起來,長揖到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藹成兄也!鄢家豪富,鄢準更是大漢商會會長,我與如月又是兩情相悅,若能得陛下賜婚,那實在是一舉數得之事。還望兄長能成人之美!”
公甫效歎了一聲,起身道:“淵讓啊,愚兄何嘗不知若能讓你娶了鄢如月,與鄢家結成姻親對掌握帝國銀行有多大的好處,可是,此舉勢必會讓後黨與帝黨之爭激化……
近日我查看銀行帳本,發現鄢準與後黨之間實在有太多揪扯不清之事,陛下也正為此操心不已,不知如何決斷。
一旦讓你與鄢家結成姻親,這些帳目該如何處理?再者,那鄢準本就是靠著後黨起家,此刻強硬之下要他改換門庭又怎麽會這麽容易?愚兄擔心此事會弄巧成拙,反而耽誤了淵讓你的終身啊!”
沈雲一怔,忽然恍悟為何鄢準會如此斷然拒絕自己的聘禮。鄢家早就與後黨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想單獨摘出來都做不到,帝黨就算想籠絡他,他都還擔心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這樣一來,這事情還真就難辦了。
公甫效拍了拍沈雲的肩膀道:“還有一件事,淵讓可知智公殿下和錦公殿下不日就要入京謁聖了?”
“嗯?這個,我確實不知。”沈雲奇道。
沈雲奇怪的並不是智公和錦公要入京,畢竟不論公爵還是侯爵,定期入京謁聖這是傳統。
他奇怪的是公甫效為何會對自己說這個。
“正如清泉兄當初入京謁聖一樣,這次智公和錦公入京,其實也是為了帝國銀行之事。”公甫效看了沈雲一眼,道:“上次英公殿下未能得到後勤輜重官之職,倭寇之亂又被你須臾平定,大舉興兵已不必要,英公所屬之軍團也沒有再集結的道理,既然不需集結大軍,那用兵費用自是不需過英公之手了。
但渤海郡遭受瘟疫和匪亂日久,大批資金匯入渤海,以求民生不絕卻是不可避免之事。但這些權力和財富都掌握在胡公殿下和飛騎軍手裡,你覺得後黨會舒服麽?英公又會同意麽?”
沈雲恍然:“所以這次智公和錦公入京也是為了試探?”
“不錯。這是一段很敏感的時期。陛下奪回帝國銀行權力之心已經不可逆轉,不論是誰都不可能阻撓。前些時日,陛下甚至隱隱有大開殺戒,徹底解決當前局面的心思,幸而宇文丞相與我極力勸阻,這才平息陛下怒火。這個時候若再因你這件事而將黨爭激化,我真擔心局面會失控……淵讓,你可明白?”
沈雲當然明白。公甫效說的也入情入理,並不是他不同意幫忙,而是局面不允許。在這些人心裡,一段愛情是遠遠不能跟手中權力相比的。一旦朝堂局面失控,皇帝決定動用武力來解決這場快讓他耗盡耐心的黨爭,那才是真正的大亂開端呢!
包括後黨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想這種局面發生!
風花雪月,一向不是政客們所關注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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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專門的浴室,設在後院花圃之中,一室獨立,周圍芳草萋萋,鮮花怒放,風景優美,馨香撲鼻。四下裡遠處綠蔭下才是供人行走的回廊,有石子小道通向這裡,浴室不遠處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內有石桌木凳,亭旁有幾叢修竹。沐浴之後,神清氣爽,著輕衣、捧香茗,在這亭中一坐,靜賞四季之花,實在是愜意無邊的事。
浴室中很潔淨,設施齊全,內外兩間,皆用青磚鋪地,外間是灶間,可以燒水及懸掛衣物,夏天還不怎麽用得上,若在冬天則可以隨時續熱,方便得很。內間有地暖流通四周,還有地龍穿行於下,五尺長六尺寬的池子,底下是陶瓷製作的地漏和排水管。浴池一角是衣架和盛放洗浴用具的壁箱。
沈雲渾身**地躺在池子裡,全身放松,齊腰的長發飄灑在水中,如同漂浮在池子中的水草,順著水流擺動。
內間的霧氣氤氳,暖意襲人,在這寒冬中簡直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不過沈雲卻是絲毫困意都沒有。除了滿腹心事外,當然還有外間坐著個方謄的原因。
“呼,早知道你淮南侯別院裡還有這等好出去,我早就來了!”沈雲靠在池子裡,閉著眼,嘴裡叫道,“你也好不地道,現在才告訴我!”
方謄在外間穿戴衣服,嗤鼻道:“得了吧,說起不地道,誰還能出你之右?上午衝鋒陷陣叫上我們,結果出溜的時候卻一個人先跑了。沒見過你這麽沒義氣的!大晚上的又跑來我這裡,軟磨硬泡說要洗澡,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
方謄嘴裡說著埋怨的話,不過穿著寬松的袍子的同時,還是在外間給沈雲燒水灶裡添了把柴火。
沈雲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往心裡去,笑道:“諸葛允和馬固他們兩個還好吧?”
“不好。諸葛允還好說一些,馬固卻是氣憤了。一回到帝大就跑去找端平公主了……對了, 你真不打算給公主殿下一個解釋?”方謄扭頭問道。
從這裡可以看見氤氳的水汽裡,沈雲忽然整個沉進了池子裡,半晌才探出頭來,噴出一口水,歎聲道:“解釋?解釋什麽?”
“可你這麽躲著她也不是辦法啊!”方謄無奈道,“我讓你不要與公主有所瓜葛,但是現在看來……”
沈雲並沒有把他和周惠發生關系的事告訴方謄,但方謄何許人,他雖然猜不到這點,但能看出周惠對沈雲已經是情根深種,就從這次沈雲受傷,周惠幾乎寸步不離就能看出。若不是沈雲後來在宿舍養傷,那周惠還不知道要作出什麽驚人舉動來呢!
就在這時,忽有淮南侯別院的管家急匆匆的從回廊中跑了過來,手裡抓著燈籠不住打晃,嘴裡惶急地叫道:“世子,世子,不好了,端平公主殿下在門口踹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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