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架馬車晃晃悠悠的出了京城，用了幾日時間，在臨近大同府的官道上停了下來。

　　蓋因前方有幾名兵士簇擁著一牽馬的中年男子。後方的馬車車簾掀開，露出了王烈的身形。

　　“爹?您怎麽來了?”

　　那牽馬中年人，正是王烈的養父王子騰。

　　“聽聞你出了京城要去甘肅任職，來看看你。”將馬兒交到身邊親兵手裡，王子騰上前走了幾步，迎上下了馬車的王烈。

　　可能是因為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時間，此前被王婉看見“氣衝衝”的王子騰似乎也心平氣和了下來。至少王烈從其臉上沒有看到一點怪罪的意思。

　　跟在王子騰身後，兩人略微走遠，王子騰這才問道:“可曾有後悔過?”

　　“後悔什麽?”

　　“若當初你在中軍都督府行事收斂些，也不用像如今一樣被迫遠走京都。也就是為父此前回京時裝作對烈兒你有所不滿，讓他們知曉為父的立場，如今烈兒你出京後才會來甘肅讓為父得以照拂一二。”

　　得，王子騰這句話剛說出來王烈就知道他還是沒有被現實的毒打打醒。

　　其實這也正常。如果僅僅這一兩年時間王子騰就能清醒，那也不至於在原著中接到讓他回京進內閣的消息後仍然一頭往京都裡撞。

　　當時的王子騰如果換成王烈，那他一定會直接以身體不適等緣由直接先乞骸骨告老還鄉，也不會興衝衝的做著當閣老的夢。

　　賈家已經有了元妃在宮，屬於實打實的皇親國戚，身為和賈家穿一條褲子的王家，一個志在收權的皇帝會讓賈家陣營進入內閣?

　　真要讓王子騰進了內閣，上有賈家皇親國戚的尊貴身份，下有賈王兩家軍政兩界舊部，但凡懂點政治的都應該能明白會催生出多麽巨大的黨派吧?

　　偏偏王子騰就沒看懂，接到去內閣的旨意以後馬不停蹄的就要回京，最後暴斃在了京都之外，徹底拉開皇帝對賈家一應派系動手的序幕。

　　不過也幸好，王子騰看不懂不要緊，王烈能看懂就好。正好趁著這個時機，和王子騰把話說明白，對王烈之後在貴州的發展也能有所幫助。

　　“孩兒聽聞，爹所統製的九邊，盡皆是我大梁一等一的強軍?”

　　雖然還不太明白為什麽王烈直接岔開了話題，但王子騰還是回道:“當然。放眼全國，沒有任何一處的衛所可以比得上九省中這些常年與蠻夷韃子作戰的將士。”

　　“這九省統製雖然不是直接就能調動九省所有軍隊，但以統製之職，在軍隊中大肆安插親信，以做到掌控軍隊的目的，不難吧?”

　　“如今大梁開國幾十年，早已不是當初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身為太祖皇帝的左膀右臂還有可能會被委以如此重任。今時今日，您覺得陛下憑什麽肯放心的將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給您?”

　　“只是因為所謂的忠心耿耿?混跡官場多年，爹您應當知曉，這官場上最廉價的東西就是忠誠。坐在龍椅上的陛下，即便不像晚年的漢武那般疑心重重，可又會真的對您完全放心?”

　　話入了耳，王子騰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單論出身，王子騰的見識和智商都肯定是過關的。此前只是腦子裡面沒有這個概念，不去往這方面想而已。

　　“孩兒猜測，到了九邊後，九邊重鎮的各衛所指揮使、下面將領們表面上一定都很配合您的巡查工作，對您多有敬重，可根本不會讓您涉及到任何重要職位。”

　　“呵。為父這些年還真是白活了，看的竟沒有烈兒你透徹。”苦笑一聲，王子騰欣慰的看著王烈。

　　最後這句話簡直就是他王子騰在上任以後最真實的寫照。

　　他身為九省統製，代表著皇帝監察整個九邊，每到一處確實風光無兩，那些衛所指揮使一個個的都表現的對他很是尊敬，也很配合他的監察工作。

　　但正如王烈所說，他所謂的監察工作能夠涉及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小魚小蝦，真正類似千戶、指揮使等要緊位置，只要他提出監察，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十全十美沒有一點瑕疵。

　　以往他還沒有意識到，隻覺得自己大權在握，就連衛所指揮使也要配合他調查;如今被王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王子騰才驚覺這想法究竟有多麽可笑。

　　名為統製，實際上不過就是神龕裡的泥像菩薩罷了。

　　“正是因為孩兒看明白了如今的政局，才會選擇為陛下做事。您可能不太知道，孩兒擔任中軍右斷事時，左斷事名為劉成仁， www.uukanshu.net 乃是毫無背景被陛下於微末提拔出來的人物。”

　　“當時不光孩兒接到命令捉拿一應將領，被劉成仁送進大牢裡的只會比孩兒還要多。不過只是因為孩兒的身份，所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才都在我身上。”

　　“而等到孩兒奉命前往江浙一帶時，左右斷事的職位仍是被陛下牢牢把握，如今京都五軍還能有多少我賈、王兩家舊部，那就真不可得知了。”

　　“烈兒的意思是，陛下要攬權，所以才要拿我們這幾家開刀?”

　　“不然呢?”王烈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除了他們父子兩人外絕對沒有第三人能夠聽到後，這才壓低聲音感慨道

　　“開平開平，爹，若手中無權，又怎能為國、為民開得太平盛世?”

　　“自新皇登基後，單看這年號，其實就注定了我等大家族的下場。要麽，聯合起來將皇帝關在紫禁城中，令其旨意出不了皇城;要麽，就老老實實的交出權力，跟在陛下身後，為陛下效命。”

　　“旁的不說，您單看如今賈家那幾個男丁，尤其是寧國公府那幾個歪瓜裂棗的東西。憑他們，真的能做到前者嗎?”

　　說完，王烈轉頭看向王子騰，很是認真的說道:“您問我後不後悔，孩兒的回答自始至終都是不悔的。如今陛下在朝堂上羽翼未豐，孩兒站在陛下那裡受到些許打壓很是正常。”

　　“可如果就因為怕了那群隻知安逸享樂的廢物們便選擇和他們站在一起，等到來日，陛下掌權後逐一對我等進行清算，孩兒才是真的會悔青了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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