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內心一顫，怔怔的站在原地，霧水在眼中顫抖。

　　其他人聽到這句話，則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們不明白，這個少年是以何種勇氣說出這句話的。

　　有時候，直面那血淋淋的現實，更殘酷。

　　念端先生上前將端木蓉抱在懷裡，歎道:

　　“是的！你的眼睛已經徹底廢了。藥石無救，哪怕祖師複生，也不可能治好。”

　　墨家眾人頓時沉默不語。

　　他們曾以為陸雲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然而如今卻顛覆了一切，他早已知曉這一切，他到底圖什麽呢。

　　輕撫懷中哭的渾身顫抖的端木蓉，念端有些好奇道:“我不懂。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與先生的第一次相遇時我就察覺到一絲不對，先生的眼神中有一種難言的惋惜，後來蓉兒的話證實了我的想法。”

　　念端詫異道:“竟然是那個時候！你竟然察覺到了！”

　　陸雲自嘲道:“也許正因為我是個瞎子，所以對別人的目光特別敏感。當時念端先生給我的感覺是一種惋惜，還有一絲可憐，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所以您當時毫不留情的趕我走，就是為了讓我不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其實，我早該想到了，醫家望聞問切，以先生的絕世醫術，又怎麽可能看不出我的問題。”

　　點了點頭，念端歎道:“你說的不錯，我當時是已看出，甚至我想勸你離開給你留下最後一絲希望。但你因為蓉兒而選擇留下來幫我拖延時間，這讓我左右為難。”

　　“不對！這不可能！”燕丹突然喊道。

　　他沒想到事情竟然會峰回路轉，若是按照這樣的說法，陸雲又圖什麽呢。“那農家呢?他們為什麽會找到這裡?”

　　“他們之前就已來過一次，只不過被我拒絕了而已！這點，我可以為他作證。農家並不是他引來的，甚至墨家會出現，他也並不知曉。”念端面色逐漸冷漠道。

　　“若不是他舍身忘死拚命阻攔，這農家早就已經將我們抓住了，又怎麽可能等到你們墨家的出現。燕丹，我敬你是墨家子弟對你客氣，但你若再胡攪蠻纏，別怪我不客氣！”

　　燕丹聞言，雙手握緊，心中憤怒不已。

　　他不甘心，本以為立下大功，如今竟然變成了丟人現眼。

　　深吸一口氣，他還要做最後的掙扎，

　　“那他和嬴政是朋友，這總沒錯吧！你們不要忘了！嬴政可是秦王！這些年六國死在秦國鐵蹄下的人不計其數。”

　　“那又如何?這是戰爭不是遊戲，戰爭是注定要死人的！在戰爭面前，無論是秦國還是六國皆是人人平等！山東六國有人犧牲，秦國又何嘗不是有人陣亡。”陸雲漠然道。

　　“況且，就因為我和他是朋友，你就覺得我是秦國的奸細嗎?好，就算我是秦人，我想問問在場諸位:這天下，除了秦國，其他六國之間就沒有戰爭嗎?”

　　來到湖邊，夕陽余暉，陸雲不由想到華夏分分合合的宏偉歷史，在歷史長河中，死去的人仿佛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又有何正義可言。

　　“蒼生塗塗，天下繚燎，八百年戰亂，何曾止戈?

　　三十年前，五國伐齊，濟西之戰，你燕國屠戮之齊人，齊人至今可曾忘記?

　　齊人三次伐宋，終滅，宋人可曾忘記?

　　魏人搶奪河西，赳赳老秦，與子同袍，秦人可曾忘記?

　　如今秦人嘔心瀝血，臥薪嘗膽二百載，歷六世之余燼方得如今之大秦，爾等又有何資格說秦之暴虐?

　　其式微之時，六國伐秦，可曾言秦之暴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地勢坤，大地以厚德載物。

　　天眷自強者，此乃天之道。

　　潛龍出淵，飛龍在天，秦之大勢，已成九五，氣吞山河，只在今朝。此乃亂世之終章，爾等難道還看不清嗎?”

　　“你！”

　　“夠了！”

　　燕丹本要再說，但念端卻已經打斷了他的話。

　　再爭下去，已經不是理，而是意氣之爭。

　　對她而言，陸雲是不是嬴政的好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在未來照顧好端木蓉，不讓她受傷，這才是她要考慮的，其他的不重要。

　　但這番話，卻不知不覺影響到了墨家的另外幾人。

　　天下大勢，逐漸明朗。

　　秦一家獨大，六國相互嫌隙，天下之一統只在秦一念之間，諸子百家中不乏目光長遠之人，又怎會看不到。

　　墨家之人，亦要保傳承，對他們而言，若是能在秦留下一脈，自然是極好的。

　　如今，似乎一個不錯的機會就在眼前，這讓幾人有些心動。

　　不說其它，光這少年的坦蕩行為，就透露著一種濃鬱的俠的味道，這讓幾人不禁心生好感。

　　然而，好感雖有，卻不可能一下子就認可其語言。

　　於是書生難得合上竹簡，對著陸雲躬身行禮，

　　“少俠，你說的不錯。這八百年來戰亂不休，與是否是秦人並無關聯。就算沒有了秦國，這戰亂也未曾休止，因此以秦征戰而說秦之暴虐，的確不符合。

　　然而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秦國以法家治國，輕則黥刑，重則殺頭，又如何不算暴虐?”

　　陸雲並未解釋，而是反問一句:“墨家面對違反墨家門規之人，又是如何處置的?”

　　“這……”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墨家之規，我想諸位比我更清楚吧。秦國之法，本就為強國之法，甚是嚴苛，這點在下並不否認。但此法亦造就了如今之強秦不是嗎?

　　亂世重典，方可治本。

　　秦之傲骨，眾人皆知，若不重典，談何治國，所以商君如此也是不得而為之。

　　但暴虐之事，不會長久，諸位不妨見證，若未來秦國依舊不變，自會有人取而代之而行新法。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書生突然拱手道:“若是少俠未來於秦國而居高位，請到墨家機關城一敘。”

　　“老書生，你這是幹嘛?”

　　陰陽祭有些詫異，也有些驚訝的走到他的身後。

　　“一敘而已！”

　　陸雲也是有些疑惑，“這位先生，您找我，是有何事嗎?”

　　“這個，我來替它回答！”

　　雁凌俠走到陸雲的身後，笑道:“你小子，嘴巴挺利索的啊！老子剛才聽到你和秦王是老朋友，差點就想把你的腦袋擰下來了。結果聽了你這番話，竟然又有點欣賞你了。”

　　說完，狠狠的拍了拍陸雲的後背，靠近道:“小子，這老家夥明顯想給你塞點人，你還看不出來啊?”

　　“啊?”

　　陸雲一臉驚訝，似乎沒想到這一點。

　　“老家夥是墨家文部，手下都是專門當官的。你說秦國東出，以後他還不得給秦國當官。與其當個小官，還不如提前找你塞幾個人，也許可以當當大官！”

　　雁凌俠雖然說的有點偏直白，但大概的意思陸雲顯然聽懂了，只是他沒想到墨家竟然有一天想給他投資。

　　話說，這好像就是投資吧。

　　想到這裡，陸雲一臉苦笑，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投資的一天。

　　雁凌俠貼近陸雲竊竊私語道。

　　“話說，我如果到時候投靠你，你是不是也給我來個大官當當?”

　　還沒等陸雲回答，六指黑俠立刻咳咳了兩聲，顯示自己這個老大還在這裡。 www.uukanshu.net

　　“老大，我可沒說什麽！你別誤會！”

　　雁凌俠趕緊走到一邊，只是走之前還小聲道:“小子！記得我說的這句話！說話算話！”

　　六指黑俠此刻神色有些難看，但亦正色道:

　　“既然都是誤會！那在下就替小徒給少俠賠個不是！墨家叨擾了許久，也是時候離開了！”

　　“巨子客氣了！”

　　“師傅，我……”

　　“丹，走吧！不要再說了！”

　　眼看六指黑俠賠禮道歉，燕丹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跟隨在其後離開。

　　而其它墨家之人，也是緊隨其後，片刻後，機關朱雀橫貫長空，破空而去。

　　陸雲呆在原地，有些沒適應，奇怪道:“這就走了?”

　　念端沒好氣的笑道:“再不走！墨家就要集體叛變了！他哪裡還敢留下！”

　　陸雲摸了摸頭，還是不解道:“先生，我還是不懂。”

　　“你只需知道，每一家的傳承都是先祖留下的基業。若有覆滅危機，哪怕墨守成規，也終有一天會被打破。”

　　說到這裡，念端停了一下，突然問道:“陸雲，若是墨家沒來，你當時打算怎麽辦?”

　　陸雲笑了一下，坦然道:“不怕。我相信先生會出手的。畢竟農家只需要先生的醫術而不是先生的性命。醫家傳承至今，是規矩重要，還是性命重要，我相信先生分得清！”

　　念端搖頭笑道:

　　“小鬼！滿腦子的鬼心思！”

　　“哪裡哪裡！”

　　“跟我進來，我再給你看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