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者的輩分,當真是個大問題。
一千四百年前的人,雖然理論上來說,算是任家先祖。
但,自己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從小沒有見過她的樣子,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她一開始還想偷襲自己。
“我也姓任,祖籍,任家村,我名……任安。”
不過,任安略一思索,還是告知了她。
想看看她作何反應。
目前家族人丁不旺,尤其嚴重缺乏修行的根基。
這位祖奶奶,到底是闊過的,曾是化妖宗的真傳弟子。
若能俘獲她,便是相當於一本活著的百科全書。
且,自己還能控制她。
這有利於家族。
哪怕,自己犧牲一些,認個小輩,也沒什麽。
聽到任安這麽說,任清寧也為之呆住。
久久沒有回應。
她內心忽然生出幾分茫然,喜悅不多,更勝過羞恥。
羞!
先人因之羞煞!
身為長輩,身為任家先祖,身為曾經的化妖宗核心弟子,如今……卻淪落到這般田地。
“我……”
她想說點什麽,卻又張口難開。
遲疑許久,才終於緩緩發出意念:“造化弄人。任家,現在怎麽樣了?”
她一聲長歎,仿佛跨越千年,也歎盡自己的一生。
“很好。青河三大修仙家族之一,我為當代家主。”
任安平靜道。
聽到這話,她心中多出幾分喜悅:“那就好,那就好,卻是要比當年強多了。”
嗯?
任安一愣:“當年,發生了什麽?”
任安這時開始動身往回趕,天都快要亮了,一邊趕路,一邊問道。
權當閑聊。
她沉吟片刻,開始緩緩講述。
“前朝為大周,分封諸侯於天下,人皇自稱天子,天之下,萬物欣欣向榮,平等以待,哪怕是妖,如果修為足夠,教化智慧,都能得被受封,入朝為官。”
“那是一個百花齊放的盛世,我化妖宗之所以能存在,也和此有關。不過,想當年,我任家處於幾大宗派和家族的夾縫之間,朝不保夕,家族弟子,每年都要死傷不少。”
“直到我加入化妖宗,弟弟加入百玄谷,情況,才逐漸的好了起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又有家族後輩,被我們推薦到其它仙門。只是,好景也不長,很快,人皇大軍便至,掃蕩天下宗派和家族。分崩離析,不知所蹤。”
說著,她似乎想到什麽:“村裡那五棵柳樹,可還在?”
咦?
五棵柳樹?
那不是五柳莊嗎?
任安敘舊的語氣:“任家村沒有五棵柳樹,倒是旁邊一個村子,名為五柳莊。村口五棵大柳樹,已有幾百年樹齡。”
她:“那或是地勢變遷所致,只要樹還在就好。那五棵柳樹,當年還是我入宗之時種的,後來在宗門修行,有一年外出歷練,差點身死,僥幸活著回去後,我擔心自己一旦身死,家族失去庇佑,所以在那五棵柳樹下,留下了一批寶物。”
“功法,丹藥,法器,靈石,都有。以便家族遭受生死存亡之際,萬一我不在,可以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咦?
聽到這話,任安心頭忽動,速度都不由加快幾分。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就是不知道還在不在!
“怕是早被那土地爺取走了吧?”
“況且,人間靈脈消散千年,也不知……”
任安忽有些心痛的道。
心痛之余,也有些感慨。
如果還在的話,那自己真是想要罵人了,五柳莊樹下就有家族遺寶,那我外出尋仙七年,算怎麽個事兒?
“不會。”
“那批寶物,藏在一顆我自古妖界取來的老根之中,又以嫁接之法,融入樹根中。只要樹還活著,寶就在。”
“怎麽?你是家主,這消息,你父親還在嗎?沒對你講過?”
任安:……
忽也有點替父羞愧。
混的不好,給祖宗丟人了。
連這種級別遺寶的消息,都沒傳下來。
“家族,自我之前,已經幾百年,沒有出過修仙者了。我也是人間靈脈複蘇之後,才有了一些機緣。”
任清寧默然片刻。
“無須介懷,這也正常。哪怕是洞天福地的世家,能傳承千年的也不多。這麽說來,那你倒是中興之主了。”
“家譜上,現在記載的老祖宗是誰?”
任安脫口而出:“任道謙。”
忽想到墓裡,那具人寶。
“道謙?”
“道謙!”
她忽然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任安抿嘴,不敢說話,聽這語氣,怎麽像是有仇呢?
要是真有仇,那樂子就大了。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你這一支,竟是任道謙的後代!果真是……果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天!老天,你何其不公!”
這位祖祖祖祖……姑奶奶,此刻竟是徹底破防。
金蟬脫殼她沒破防。
被自己鎮住,她沒破防。
得知同為任家,她沒破防。
而現在,她卻破防了。
“我也沒見過他。只是族譜記載。他,怎麽了?”
任安先劃清關系,當真好奇,不知是什麽樣的仇恨,導致這位,一千多年後,還記得這份仇恨。
任清寧顫抖許久,暴躁許久,才逐漸的平靜下來。
“千年了,卻也與你無關。”
“任道謙,此人,弑父,弑母,弑兄,淫嫂,抓族人煉丹,說能精純血脈。後被族規處罰,判死,他偷偷逃離。”
“再後來,他加入人皇大軍。當時,我在化妖宗抵禦人皇大軍進攻,家族來信,說任道謙帶著另一支人皇大軍,四處搜捕家族成員,一旦抓到,便會被抓去,格殺勿論!”
“這是我任家有史以來最大的叛徒,其不配姓任!”
任安:……
這……
你的一個祖宗,罵另外一個祖宗是王八蛋,是人渣,狗都不如……
怎麽辦?
任安沉默著,沒有回應。
卻想到,如果先前, 王家兩口子說的是真的,那任道謙如今卻是還活著,而且活的很好,在仙朝也算是頂級的大人物了。
自己又該如何面對他?
難道要拿著他的人寶,上門前去,說:老祖宗,您太監了嗎?您的寶貝,我給您帶回來了?
荒誕,更滑稽。
而這千年的世事變遷,白雲蒼狗,更讓人為之感慨。
如果,這位祖姑奶奶說的是真的,那,當真是大道無情,善與惡,誰人說得清?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他要是不卑鄙,或許,這一支早就絕了,不會有血脈留下,自己……自然也不複存在。
任安相信,這件事,如果任道謙當真還活著,在他口中,肯定會有另外的版本。
終究,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
“他的墳,還在村裡嗎?”
這時,她又問。
任安嘴角微微抽搐:“還在。不過,我大兒子出生時,家裡沒錢,孩子剛出生要吃奶,他的墳,被我挖了,找了些金銀。”
任清寧:……
也為之呆住。
“你……”
“哎……”
她徹底不出聲了。
不管任安怎麽呼喚,都毫無回應。
感覺是心態崩個稀碎。
當任安趕了一路,終於到達五柳莊時,她才隱隱回過神來:“人皇狗賊,禮崩樂壞!”
任安:……哭笑不得。
這鍋,甩的,倒是也沒問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