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口,隨著一陣腳步聲漸近,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身穿百蝶穿花箭袖,目有秋波,面似圓月,自有一番風流貴氣,正是傳說中含玉而生的公子寶玉。
寶玉見了賈政,先是問了安,又小心抬眼看了看賈政,小心翼翼地說要回學裡去念書。
賈政冷笑道:“虧你還敢提‘上學’兩個字,真把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去玩你的才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這門。”
眾清客們最是擅長打圓場,都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去念書,二三年就可顯身成名了,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
“顯身成名?且不說他到如今連四書都未讀通,平日裡不也和黛玉探春她們吟詩作對,卻怎麽不見寫出這樣的佳作來?”賈政說著,拿起桌上寫著詩詞的兩頁紙張,示意清客們遞給寶玉。
寶玉平常在府裡有著老太太和其母王夫人的寵愛,平常府裡沒幾人敢招惹他,還有個混世魔王的稱號,但唯獨見了自己的親爹賈政,就像是牆角的耗子見了貓,一動也不敢動了。
這下乖乖接過了紙張,低頭看了起來。
賈政又道:“聽說這兩首佳作都是名喚賈瑜的同族之人所作,年紀也比你大不了幾歲,你且拿走自取看便是,不過詩詞終究是小道,你去了學裡,必要用心攻讀聖賢之書,知道嗎?!”
寶玉自然不敢反駁,只能低頭應道:“是,老爺。”
一旁兩個年老的清客見狀,給寶玉使了個眼色,便拉攜著寶玉出去了。
賈政這時又似想起了什麽,因問道:“跟寶玉的是誰?”只聽門外答應了兩聲走進來幾個小廝,對賈政打千請安。
賈政看時,認得其中一人乃是寶玉的奶母之子,名叫李貴,便肅起臉色問道:“你們成日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些什麽書,我只看見念了些胡言混語在肚子裡,學了些精致的淘氣。
等我閑了閑,先揭了你們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算帳!”下的李貴忙雙膝跪地,磕頭應是。
賈政不再多言,只是拿起書又看了起來,李貴見狀,急忙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
寶玉此時正等在書房外面,方才他在屋外也將賈政訓斥李貴的話都聽見了,於是象征性的安慰了李貴幾句。
隨後去賈母處辭了行,又忽然想起還未向最喜愛的林妹妹告辭,便到了黛玉房中來離辭。
此時黛玉正在對著鏡子整理妝容,寶玉見了,隻覺得面前之人若嬌花照水,似弱柳扶風,竟宛若古時的美人西施一般。
黛玉聽說寶玉要上學去了,因笑道:“好,這一去,可是要蟾宮折掛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來和你吃飯,胭脂膏子也等我回來再製。”
黛玉自然笑著應承。
寶玉又道:“對了,好妹妹,方才我去了老爺那裡,你猜怎麽著,竟然得了兩首詩詞,我在老爺書房裡只是粗略讀了幾句,就覺得極好,因而專門拿給妹妹來看。”
黛玉平日裡也是個愛讀詩詞、作詩詞的,聞言頓時來了興趣:“你這麽一說,我倒真要看看了,不過就算再好,還能比得上李杜蘇辛之流嗎?”
李杜指的自然是李白和杜甫,蘇辛則是蘇軾和辛棄疾的合稱,這四人都是寫詩詞最厲害不過的人物,她這麽說自然是玩笑話,有意調侃寶玉的詩詞鑒賞水平。
寶玉拿出那寫了詩詞的兩頁紙張,笑道:“妹妹這話未免言之過早,還是先看了再說。”
黛玉理了理鬢角,寫了寶玉一眼,將之接過看了起來。寶玉也挨著湊到黛玉身旁。
看得第一首就是【浣溪沙】,剛接過時,尚不以為意,可看著看著,不知怎麽的,已是眼眶蓄滿了眼淚,眨眼間,顆顆淚珠就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打濕了紙稿。
寶玉見此,有些慌神,這好端端的,他又把林妹妹惹哭了。
“都怪我,原不該給妹妹看的,沒成想讓妹妹又落了淚。”
黛玉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將手中紙張詩稿放下,柔聲道:“不妨事,又不會第一遭哭了。”她讀這詞,似是為自己而寫的一般,詞句裡流出的孤獨淒冷之感,讓她感同身受。
自從母親去後,她離了父親進京,在這榮國府中住留,是客非主,寄人籬下,雖偶爾使些性子,但從未有什麽出格之言,過分之舉。
府裡的丫鬟嬤嬤們,有時連迎春和惜春這樣的正經主子都不放在眼裡,何況她一個外來人,若是多支使了她們,自己在背後指不定要遭多少怨罵,自己本就身虛體弱,何苦又要遭這些?
孤身一人在這偌大的榮國府中,她心中的難處又該向誰訴說呢,寄人籬下的孤獨,誰又真的會懂?真有人“知君何事淚縱橫”嗎?
擦了眼淚後,黛玉又道:這是何人寫的詞,我竟真是頭一回讀,似是出自名家之手。”
寶玉道:“老爺說是新出之作,作者好像叫...叫賈瑜,應是與我同輩的族裡人。”
黛玉聞言不解道:“賈瑜?這倒奇怪,伱們族裡既有這般人,為何我卻從未聽說過。”
說著,不自覺就將賈瑜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這......”寶玉也不知怎麽回答,隻得道:“妹妹,可還有一首七言沒看哩。”
黛玉便又拿起另一張紙稿閱覽,片刻閱罷後,竟破涕為笑,對寶玉道:“你這這哪裡來的閨中女子之作,而且觀其才思,甚是不凡,難道.....是有人從人家閨房裡偷來的不成?”
“妹妹莫要玩笑,方才我說了是老爺房裡得來的,而且都是那賈瑜所作。”
黛玉卻道:“你今兒可是吃錯藥了, www.uukanshu.net 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寶玉看她不信,就差賭咒發誓了。
“千真萬確,是老爺親口這般說的。”
黛玉這才正視起來,因為她清楚寶玉是萬萬不敢拿賈政開玩笑的。
“這倒是真奇了,寫詩之人文采卓越也就罷了,兩首詩竟然如此迥異。”
這賈瑜,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可惜...自己身為女子,在這賈府之中,卻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面去見旁人的
.......
且說賈政打發了小廝,在寶玉走後不多時就帶來了管家賴大。
對於這個一直跟在賈母身邊的賴大,賈政多少也會給一點面子。
“賴管家,我且問你,我們賈族可有個名叫賈瑜的,應是和寶玉一輩。”
賴大正好前日聽自己的兄弟賴二說起過,賈瑜跑到東府,想要討回祖宅的事情,不過兄弟兩都沒把這個落魄到無處安身的賈族旁支子弟放在心上,
今兒忽而聽到賈政叫他過來問話,問得還是關於賈瑜的事情,心下莫名一陣不安,但面上卻依舊恭敬回話道:“二老爺,您算是問對人了,我聽東府那邊說,前幾日有一數年前外出修道的族中子弟回京了,好像就叫賈瑜,正是寶二爺同輩。”
“外出修道?”賈政聽完面色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麽,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對賴大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二老爺。”
“等等,他既然回京了,以後遇著逢年過節,也要與其他族人一樣,讓府裡送些東西,多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