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初，司無月第一次見到森川鬱代的亡靈時，從中能很清楚得感受到她的意志思想與情感。

　　那個時候，她的精神和情感狀態，同現在相比明顯有很大的差別。

　　而會出現這種情況……

　　顯然是怪談筆記以“人死後的亡靈”作為現實載體創造出怪談之後，會像“剪斷一切”的第一條規則那樣，將人的靈魂乃至靈魂層面的全部信息從本質上改寫，或是額外添加了某種規則。

　　進而使得，哪怕擁有自由意志與思想的怪談，也會天然地對於自己這個創造者，有一種近乎宇宙本源法則的絕對忠誠、尊崇……甚至是，某種狂熱到近乎變態的愛慕?

　　說實話，如果讓心楽以這種方式復活的話，

　　司無月還真的不希望，心楽會像眼前的裂口女一樣，自由意志、思想、及情感都被規則所束縛，成為怪談筆記的附庸物……

　　更不希望心楽她在自己的面前，會完全喪失自我，以低劣卑微的仆從自居……

　　就如同，司無月當初面臨夢男出現問題、以及詭來電的死亡規則降臨時，不想貿然使用“剪斷一切”那樣……

　　如果靈魂層面的意志都被完全改寫的話，那心楽還是真實的她了嗎?

　　而且，作為自己的妹妹，心楽理應永遠都是絕對自由的，不能被任何事物所束縛！

　　哪怕是怪談筆記的規則也不行！

　　雖說化為怪談，在面臨詭異的威脅時，相對於普通人類來說會變得更加安全……

　　但考慮到“規則”的束縛，這件事情必須得慎之又慎，還不能貿然地就做出決定。

　　更何況，自己能利用怪談筆記，將已經死去的森川鬱代，以怪談這種存在形式重新“復活”，是由於森川鬱代的亡靈，客觀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緣故。

　　而心楽她……

　　從最開始自己能夠看到亡靈的時候，心楽的靈魂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雖說司無月暫時還不清楚，導致心楽靈魂不見的到底是什麽原因，她的靈魂又去了哪裡……

　　但迄今為止的全部經歷，也確實讓他從中觀察出了一個現象。

　　那就是——

　　並不是所有人在死後，亡靈都會在現實世界裡存在。

　　比如當初在書店事件中，被那隻惡靈用“剪斷一切”所殺死的那一群人，以及昨天中午，從教學樓天台上墜亡的那名女生，他們的靈魂都在現實世界中不見了蹤影。

　　難道說，因詭異的死亡規則而死的人，靈魂就會消失嗎?

　　結合目前，自己對於詭異的已知情報來看，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比如“克萊因蝶”的死亡規則，就是無數成蝶從宿主的身體中破繭而出，在這之後，那些人的身體及靈魂，曾經與之相關的一切痕跡，其他人對於他們的記憶與認知……統統這些都會直接憑空消失。

　　而夢男的死亡規則，雖說客觀上靈魂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被夢男困在了夢中的監獄永遠受刑，但在外界的人看來，他們的靈魂也確實不見了。

　　至於其他的詭異，雖然規則之中，並沒有明確存在這種信息。

　　但是考慮到怪談筆記，可以通過怪談收割他人的生命來獲得大量的「罪業點」、將天然詭異收容到書頁中，自己也可以獲得「罪業點」，而將這兩則目前可以確認的情報，再與之前，自己所觀察到的那個現象相結合的話……

　　也就是說——

　　罪業點所代表的，除了生命之外還有人的靈魂嗎?

　　被詭異的死亡規則所殺死的人，其靈魂會消失不見，其實是因為轉化為了那個詭異一直在積累的罪業點嗎?

　　可是……

　　心楽她明明是被平野弘樹所殺害的，並不是因詭異的死亡規則而死，那心楽的靈魂不應該會消失不見才對。

　　可事實上，情況就是如此，

　　那麽眼下，就只有三種可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其一是，心楽當初並不是被平野弘樹所殺死的。

　　或者說，那只是一個表象……而導致心楽死亡的真正原因是某種詭異的規則，所以心楽的靈魂才會消失。

　　其二是，人在死後還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

　　比如說靈魂去往了黃泉、冥海或是已經成佛了等等之類的緣故，導致其靈魂在現實之中並不存在。

　　其三是，心楽並沒有死，自己所看到的屍體，只是某種存在營造出來的假象……

　　而心楽，或者說即便心楽當初真的死了……她的靈魂也被除了平野弘樹之外的某種存在給擄走了！

　　想到這裡，

　　司無月的眼底不禁閃過了一抹寒芒。

　　沉默了良久，

　　旋即，

　　他又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眼前的裂口女身上。

　　“大人……主……主宰大人……”

　　雖然司無月的面色還平靜如常，

　　但在森川鬱代的眼中，高坐於王座之上的主宰大人，此刻卻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

　　祂的面容像黑洞一樣，仿佛被漩渦般的無盡黑暗所籠罩。

　　哪怕森川鬱代已經擺脫了人類羸弱的身體與靈魂，成為了另一種存在……在感受到司無月身上的氣息變化時，那副身軀，也依舊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劇烈的顫抖。

　　她將跪伏的身姿變得更低了一些，頭也低得快要貼在了地上，不敢抬頭直面王座上的主宰哪怕一眼。

　　可面對主宰的注視，又不能不做出回應。

　　她只能在凝如實質的沉重壓迫之中，艱難地緩緩開口。

　　“如果我這低劣卑微的仆從……有哪裡做得不夠好……沒有讓主宰大人您滿意……”

　　“我……我甘願接受您的全部懲罰……哪怕……哪怕是千刀萬剮的凌遲……如果是主宰大人您的話……我也心甘情願……”

　　或許，是自己的任務完成得不夠好，主宰大人剛剛的誇讚其實是說反話……又或許，是自己剛剛的那番言辭引起了主宰大人的不悅……

　　雖然說實話，

　　森川鬱代也不知道，眼下主宰大人生氣了，到底是不是由於自己的緣故……但她的這一番話，也確確實實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在她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從死亡的深淵中掙扎出來，以怪談這種無比強大的存在形式重生於世，完全是主宰大人的恩賜。

　　所以，無論主宰大人如何懲罰自己，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在主宰大人的面前，自己只是一個低劣卑微的仆從，一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存在;

　　而主宰大人，卻是凌駕於母親之上，支配與掌管無限規則的至高真神！

　　對於主宰大人的任何情緒和行為，自己都沒有資格去質疑，只能無條件地臣服，心悅誠服、滿懷感恩地接納。

　　這是規則，是定律，也是自己對於主宰大人的赤誠忠心！

　　如果是主宰大人的命令，

　　她願意為此做出任何事情;

　　甚至是，只要能聽見主宰大人的聲音，她現在就恨不得用手指撕抓著脖頸和鎖骨、用牙齒咬著手腕與胳膊……如果是主宰大人的話，哪怕是千刀萬剮般的凌遲，對於這個女人來說也是無比幸福的獎賞……

　　所以，

　　哪怕森川鬱代此刻已經感受到了，司無月身上散發出的強烈危險氣息。

　　她也沒有絲毫怨言，只是更加恭敬地跪伏在地，靜靜地等待主宰大人接下來的命令。

　　“大人……”

　　見主宰大人遲遲沒有任何回應，森川鬱代也不敢抬頭窺視祂的面容，只能小心翼翼地又出言提醒了一句。

　　“不，你沒有任何過錯……”

　　“甚至可以說，”

　　“你做得很好，我非常滿意。”

　　聽著司無月的聲音幽幽響起，

　　森川鬱代止不住戰栗的心神，才終於緩和了下來。

　　“只是……”

　　“我的頭開始痛了。”

　　頭痛！?

　　只有片刻的遲疑，

　　緊接著，森川鬱代就明白了過來。

　　畢竟，身為以“人類亡靈”為載體的怪談，她有著生前作為人類時的全部記憶與認知，還不至於蠢到，拿著剪刀幫主宰大人將疼痛剪去的那種地步……

　　所以，在森川鬱代聽出了司無月的言外之意後，她面色一凜。心中不斷攀升憎恨與憤怒，旋即全都寫在了臉上。

　　那張原本十分美豔的臉龐，也因此猙獰得接近於扭曲。

　　讓主宰大人感到頭痛的人……

　　絕對！絕對！絕對！

　　不！可！饒！恕！

　　“主宰大人……請您下令吧……”

　　“您的一切命令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完成，無論是何人、無論是何種存在，只要阻礙了主宰大人您的腳步……”

　　“我都會將之絕對清除！”

　　……

　　目睹著森川鬱代的身影，

　　在臥室中憑空消失，

　　司無月則疲憊地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怪談筆記，到底“自作主張”地給她這一則怪談裡，添加了什麽樣的隱藏規則，怎麽把一個好端端的人類靈魂，改寫成了這副樣子……

　　除了“忠誠”是必要的絕對特性之外，剩下的什麽崇敬、愛慕啊之類的，對於自己來說明顯是毫無意義的設定……

　　說實話，和作為裂口女的森川鬱代，那種變態狂熱的愛慕相比……

　　司無月更喜歡那種本性上沉默寡言，只知道按規則辦事的工具人怪談，比如說夢男。

　　可是考慮到怪談筆記再怎麽“自作主張”，也無法違抗自己意志的話……

　　難道說，

　　自己潛意識裡就希望由“人類亡靈”為載體的怪談，會是這副樣子?自己潛意識裡，就喜歡這種角色扮演的感覺?

　　不過有一說一，

　　裂口女這則怪談，

　　如果拋開個性上，那種對於自己近乎變態般的愛慕不談，

　　那麽，她確實是迄今為止自己所能撰寫出的，最讓自己為滿意、規則最為完美的怪談了。

　　讓她去獨闖的收容站點，解放夢男、甚至是收容食夢貘……無論那邊還有什麽莫名其妙的“詭異”作為底牌，自己對於裂口女也是十分放心。

　　因為她的規則，

　　就是自己按照能夠完美執行特攻任務的標準，從而設計出來的。

　　首先，和第一則怪談夢男不同，她規則中的觸發方式，或者說啟動條件……自己就足足設計了三種，規則的覆蓋范圍遠比夢男要廣泛得多。

　　其中的第一種觸發方式，由於司無月接觸過克萊因蝶的緣故，也從克萊因蝶的信息當中得知了，這一詭異的規則觸發方式，是自動遊蕩的類型。

　　它會憑借本能在夢境和現實之間遊蕩，在撞見人類時，則會挑選一個幸運兒寄生。

　　既然，這種觸發方式可以在現實中存在，那在司無月撰寫裂口女的規則時，自然給他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所以，

　　裂口女的第一條規則是:

　　裂口女可在“境界”中遊蕩穿梭，且可任意感知並鎖定“境界”之中的有罪之人。

　　換句話說——

　　只要身處“境界”之中，便會滿足裂口女規則的啟動條件。

　　而所謂的“境界”雖說是一個漢字詞匯，但和華夏語義中大部分用以表達“事物所達到的程度或表現的情況、層次”這種概念不同。

　　這裡的“境界”所指代的，是一種特殊的區域概念。

　　這裡的境，所指代的是邊境、最邊緣最外圍;

　　界，則指代的是范圍;

　　將兩個漢字連在一起理解，所表示的就是一切邊境邊緣，相互交集的區域范圍。

　　霓虹的古人認為，這個世界並不是完全屬於人類，而是人和妖怪所共存的。

　　由人控制的區域，比如說家裡的房屋、屋外的院子、城鎮街道等等，一般稱之為現世;而沒有被人控制，比如說湖底、山谷、森林，這些充滿未知的區域，則被成為異界。

　　現世與異界之間存在邊界，但這一邊界非常模糊，其中的重合區域就是霓虹人認知之中的“境界”。

　　在霓虹古人的觀念裡，比如說空間尺度上的河邊、橋上、城門、山坡、林間小道……以及時間尺度上的凌晨、黃昏逢魔之時……這些都是所謂的“境界”。

　　而在“境界”之中，人類最容易遇到妖怪。

　　可以說，“境界”這個概念用作規則的話，不僅十分契合於裂口女所流傳的，亡靈從黃泉回到人間遊蕩復仇的妖怪故事，而且規則的覆蓋范圍也十分廣闊。

　　在現代社會，尤其是對於城市生活而言——

　　表面看起來，由於人類社會的發展以及對未知區域的不斷探索，未知的區域在逐漸縮小，被人充分了解和控制的區域越來越大，所謂的“境界”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

　　但是事實上，現代社會“境界”的范圍，反而越來越大。

　　因為對於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而言，所有人無法接觸的封閉空間變得更多了。

　　比如說，公寓對面的那扇門永遠是鎖著的，不知道裡面是什麽樣子、又是誰住在那裡，可能是個美女、可能是個耄耋老人、也可能是個變態殺人狂，甚至是詭異……

　　那麽，對於個體而言，對面那扇門的裡面就是異界。

　　而介於自己與那扇門之間的區域，比如說走廊、電梯、樓梯間……乃至並不局限於此，小巷子、廁所、床底甚至廢棄倉庫中的陰影……

　　統統這些區域，都是現代社會中的境界。

　　而通過五鬼助真琴，所透露出的關於的情報來看。

　　像是收容站點這種，有著各種機密和密閉空間的地方，無論那裡的防衛與收容措施有多嚴密……

　　在裂口女的眼中，都無異於滿是漏洞的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