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廳，特事對策局，特事一課。

　　雖說這間課室的規模很大，門牌上的名稱看起來也像是某種很關鍵的特殊部門，但眼下卻明顯像個清水衙門一樣。

　　今天明明就是工作日，整間辦公室裡，竟然連一個工作人員的影子都沒有。

　　只有，自己這個外人。

　　五鬼助真琴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也不知道是因為拘束，還出於別的什麽緣故。

　　她的雙手仿佛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好，只能在雙腿之間不停地捏扯著裙擺。

　　目光也直愣愣地盯著窗戶，好像是在看窗外的車流，又好像是在看玻璃外側被雨水衝刷下的溝壑汙漬。

　　再或者她其實什麽都沒看，只是單純地在胡思亂想。

　　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呢?

　　雖然現在想想，自己今天所經歷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特別失真……

　　但是那家書店裡滿地的無頭屍體，乃至到處都是的乾涸血跡，都說明“自己在那家書店中遭遇了惡靈和詭異”的確是事實沒錯。

　　更何況，即便那裡已經沒有了那隻惡靈、以及那把詭異剪刀的蹤影，但自己依舊能從空氣中感受到那裡彌漫著特別強烈的殘穢氣息。

　　甚至比自己上次偶遇那名少年時，所感受到的氣息更加強烈！更加驚人！

　　所以說，那隻惡靈和詭異的組合，絕對是被人解決了才對！

　　可是……竟然不是特事對策局的人?

　　那會是誰呢?

　　東京都通靈者的圈子就這麽大，該認識的人，自己活了這麽久也早都認識了……除了特事對策局的人，哪還有通靈者會擁有那樣強大的實力?

　　要知道，自己已經和“死亡”打過無數次交道了，一旦被“死亡”籠罩，除了換個“替死鬼”進去之外，根本就沒有辦法能阻止“死亡”的降臨。

　　自己也是因為這一點，才能夠把那個女生從“死亡”裡換回來的。

　　可是，自己明明被“死亡”所籠罩了，最後竟然沒有死……

　　不僅自己沒有死，就連那個名叫小豆沢春菜的女生，也還好端端的活著，整間書店裡也沒有多出來的屍體……

　　這就意味著，那個救下自己的神秘人，竟然連“必然的死亡”都可以逆轉嗎?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吧?

　　難道是，未被特事對策局登記在案的通靈者?

　　可是那群家夥，都不是什麽好人啊……

　　要知道，不管是以身體作為容器封存詭異，被稱為“人身禦供”或是“人柱力”的寄靈者，還是靈魂與詭異簽下契約，能夠使用詭異物品的契約者。

　　他們想要使用詭異的能力，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每使用一次，與死亡之間的距離也就越近一分。

　　所以未被特事對策局記錄在案的民間通靈者，沒有官方的掣肘，即便是出於想要從那隻惡靈的手中奪下詭異的緣故，或許真的有可能會摻和進詭異事件當中去……

　　但他們根本就不會大發慈悲地救下，與其毫不相乾的人啊！

　　而且，一次性還救下了兩個！

　　不然的話，豈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自己已經一百二十多歲了，即使心智無法成長，但像是“不要太高估人性的善良，也不要太低估人性中的惡”這種道理，哪怕是只有十七八歲的女高中生也會懂吧?

　　所以說……那個神秘人到底是誰呢?

　　就在五鬼助真琴，還在望著窗戶發呆的時候。

　　吱——嘎——

　　她的身後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回過神來，五鬼助真琴連忙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叼著半截香煙的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手上還拎著兩個大包小裹的便利店購物袋。

　　那人一進門，就沒好氣兒地開口道。

　　“該死，高天原那群家夥都是尿不盡嗎?這場雨怎麽下得沒完沒了啊……”

　　那是個一身老氣橫秋打扮的男人，雖說內裡穿著公務人員統一的黑色西裝製服，但外面卻套著一件老掉牙的黑色長風衣，好像只有活在硬漢電影中的人才會那麽穿。

　　男人的容貌大概三十多歲，一臉癮君子的腎虛模樣讓他看起來十分廢柴。

　　尤其是那深陷的眼窩，和許久未曾打理的絡腮胡茬，顯得他整個人都很頹唐。甚至就連他的頭髮也像鳥窩一樣亂糟糟的，給人一種邋裡邋遢、很不靠譜的感覺。

　　“怎麽樣?查到出手的人是誰了嗎?”

　　五鬼助真琴見到來人，突然眼前一亮，連忙開口詢問。

　　可是鼻尖聳動著，就嗅到了那股討人厭的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又立即皺起眉頭，滿臉嫌棄地看向來人。

　　“小霧崎你這家夥，明明就知道房間裡還有女士在，你怎麽連煙都沒熄就進來了?”

　　“還有，要是讓伊勢神宮的人知道，你這小鬼在背後這樣腹誹它們的神明，我估計他們肯定不會介意，拿你來當貢品獻祭給高天原上那群得了尿不盡的神明大人的……”

　　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明明進來的男人才是一副怪大叔的樣子，但卻被高中少女模樣的人以長輩的口吻教訓，這種場面怎麽看怎麽奇怪。

　　“呋～什麽女士?哪有女士?”

　　霧崎賢人一臉茫然，見眼前少女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才裝模作樣地恍然大悟一聲。

　　“哦，原來你說的女士是你自己啊……”

　　“明明無論外表還是心智，都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丫頭，就少在我面前擺長輩的架子了，OK?”

　　同樣的，他也沒有立即回答五鬼助真琴的疑問，而是猛吸了一口嘴邊叼著的半截香煙，隨著一個煙圈從口中吐出，那僅剩下的煙蒂也被他隨口吐到地上。

　　然後，他從購物袋裡掏出了一罐啤酒。

　　剛想把啤酒丟過去，又故作姿態地擺出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來。

　　“差點忘記了……霓虹法律規定未成年不能飲酒……”

　　“抱歉了大小姐，我應該給你帶杯果汁或者奶茶什麽的，你瞧我這記性真是差勁，這麽重要的事兒竟然都能忘記……”

　　五鬼助真琴聽到這話，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

　　“少在這裡裝蒜……”

　　“你還沒回答我……你調查得怎麽樣了?

　　“那個神秘的通靈者到底是誰，你究竟查出來沒有?”

　　霧崎賢人頷首，短暫沉默後緩緩開口。

　　“哦，這件事啊……”

　　“現在是下班時間，本來我不想談論工作相關的事情的……”

　　“但是，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

　　可緊接著，他卻話鋒一轉，一字一頓地開口。

　　“不！知！道！”

　　誰知下一秒，就有一杯滾燙的熱水衝著他的臉潑了過來。

　　“好了好了……”

　　霧崎賢人淡定地掏出手帕，將臉上的水漬擦乾。

　　“我知道，大小姐你對把你救下那位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春心萌動了，哪位少女不懷春呢?”

　　“更何況你都活了這麽久了，這我都能理解……”

　　見五鬼助真琴似乎又要發作，霧崎賢人好像真怕了她，連忙開口打斷。

　　“但是——”

　　“這起事件的調查結果都還沒出來呢，你也知道我不是像你那樣‘靈感’很強的靈媒，甚至都不是警察出身……”

　　“我就是個在外勤調查組混混日子、打打雜的，你要是說讓我和詭異過兩招那還可以……”

　　“但是調查案子這種事情，我也無能為力啊。”

　　“本來這些都是千繪醬在負責的，她現在就在那個叫小豆沢春菜的女生那裡勤勤懇懇地工作，還沒結束呢……”

　　“所以，調查的結果是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一切都得等千繪醬的工作結束了，才能定下結論。”

　　見五鬼助真琴眼中當即沒有了光亮，又悶悶不樂地癱回了椅子上，霧崎賢人這才走了過去，也拉出一把老板椅在她身邊坐下。

　　打開易拉罐的拉環，灌了一口啤酒。

　　“行了，就別擺著一副苦瓜臉了，不如你再跟我說說——”

　　“那個救下你的人還有什麽特點?實在不知道的話，就說說你的判斷，或者是單純的感受和直覺都可以……”

　　“你可是靈媒啊，不會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

　　誰知，五鬼助真琴的表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看起來更鬱悶了。

　　“我是真的什麽都沒感覺到啊……”

　　“如果非要說的話，只有一種現實被扭曲了的感覺，就好像之前經歷的一切都像在做夢一樣，然後自己就突然醒了過來。”

　　“場景變了，時間變了，就連自己必定會死亡的事實也變了。”

　　現實扭曲?

　　這算什麽……

　　每個詭異的規則和特性，本質上都是在扭曲現實啊……

　　霧崎賢人虛著一雙死魚眼問。

　　“還有嗎?”

　　“哦，對了，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一隻藍色的蝴蝶停落在自己的鼻尖上，不知道這個算不算……”

　　聽到這句話，霧崎賢人才眉毛一挑。

　　“藍色蝴蝶?”

　　“詳細說說。”

　　“就是那種很明亮的藍色，像是大藍閃蝶那樣的蝴蝶，不過說起來確實很奇怪，明明就是下雨天，一般來說蝴蝶都會在草叢或是花間那樣葉片密集地方避雨吧?”

　　“可是偏偏那隻蝴蝶卻完全暴露在了雨幕中，好像完全不怕被雨水打濕翅膀……”

　　藍色蝴蝶是嗎……

　　霧崎賢人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這條情報。

　　“還有嗎?”

　　“沒有了……”

　　“那好吧，先不說這件事了……來說說你吧大小姐。”

　　“我?我怎麽了?”

　　五鬼助真琴聞言，滿臉訝異之色。

　　“像你這樣靈感驚人的靈媒，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加入我們呢?聽組織裡的前輩們說，你都在組織外面野了幾十上百年了吧?”

　　“應該已經早就玩夠了才對……”

　　“你也知道，像你這樣靈感過於強大的人會引起那些家夥們的注視，加入組織之後有了寄靈者或者契約者搭檔的保護，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眼下這種局面，不僅惡靈比以前活躍，詭異也複蘇得越來越多，甚至就連普通人的世界也總有不安分的人冒出來——”

　　“最近東京都可是多了很多的變態殺人狂，像你這樣的未成年少女沒有人保護怎麽能行呢?”

　　“組織這邊正好缺人手，像你這樣背景清白又沒有留案記錄的靈媒，可是特別受組織歡迎的……”

　　“而且靈媒只需要當情報人員，不需要你去直面詭異的威脅，平時沒事的話，就在辦公室裡看番追劇吃空餉都沒什麽問題……”

　　“實在不行我就跟組織申請，安排一個長相帥氣、實力又強的家夥來跟你搭檔，包你滿意！”

　　“怎麽樣五鬼助大小姐?”

　　“考慮考慮?”

　　五鬼助真琴只聽了霧崎賢人的頭半句話，便對後面隨之而來的冗長內容沒了興趣，一邊聽著男人囉嗦，一邊自顧自地收拾起了通勤包。

　　等霧崎賢人終於把話講完，她也收拾好了東西。

　　“不需要考慮……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你也知道我所沾染的規則讓我時刻都能注意到危險，並不需要別人的保護，所以這件事情就免開尊口了，我可不想整天都和一群像你這樣渾身煙味的怪大叔泡在一起……”

　　似乎是對霧崎賢人又要軟磨硬泡早有預感，本想繼續留在這裡等待調查結果的五鬼助真琴，卻突然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還有，既然你們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說起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如果你們沒有別的什麽事情的話……”

　　“我就要先回去了。”

　　臨走之前，五鬼助真琴還不忘衝著男人豎起中指。

　　“喂喂喂！剛才不還一口一個霧崎小鬼的稱呼我，現在怎麽又改口，學會乖乖地叫叔叔了?”

　　“而且，我本來也沒想著留你啊……不是你自己非要留下來的嗎?”

　　“那成吧，慢走不送……”

　　目送少女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霧崎賢人便不再扯著脖子大呼小叫，那副很討人打的得意表情也頓時收斂了不少。

　　難得地露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與他整個人的氣質不都相符。

　　忍了半天的煙癮，他終於再次掏出打火機，隨即一枚猩紅的煙頭燃起光亮，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上。

　　還說什麽自己時刻都能察覺到危險……

　　今天不就差點死了嗎?

　　明明已經是個一百多歲的“老妖婆”了，這姑奶奶怎麽還跟個未成年少女似的不讓人省心?

　　心中默默腹誹了一句，霧崎賢人的思緒便從五鬼助真琴的身上挪開了。

　　正如他剛剛所說的，東京都最近確實不算太平。

　　明明昨天，自己才剛接手了“夢男”的案子，今天就又有惡靈和詭異在公共場所“大開殺戒”，眼下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個未知的神秘通靈者……

　　甚至是普通人那邊的世界，反社會人格的罪犯、以及內心殘忍陰暗的變態殺人狂，最近也莫名其妙地多了起來……

　　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推波助瀾，想在東京都掀起風浪。

　　想了半天都沒有任何頭緒，霧崎賢人隻好揉了揉亂七八糟的頭髮，一臉頹廢地念念叨叨。

　　“該死，也不知道‘五超’還有那群高高在上的智囊團們整天到底都在忙些什麽……東京都都快成詭異和惡靈的遊樂場了還不有所作為嗎?”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

　　一個半大的可愛盲人女孩從外面走了進來，比剛走不久的五鬼助真琴還要更像洋娃娃，因為看容貌她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

　　雖說她戴著盲人墨鏡，鏡片下的眼睛也是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將眼瞼蓋住，但她的手裡卻沒有拿導盲杖……

　　甚至就好像完全不需要那東西一樣，單憑直覺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一路走來沒有任何障礙。

　　“喲！”

　　“已經結束了嗎千繪醬?結果怎麽樣了?”

　　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啊……

　　這次的調查這麽順利嗎?

　　可是……

　　自己這位搭檔的臉色，看起來怎麽有些不太妙?

　　“有兩個消息，先聽哪一個?”

　　她的聲音明明就還沒褪下孩童的稚氣和甜膩，但語氣卻冷冰冰的極其嚴肅。

　　“看你臉色這麽難看，那就先聽壞消息吧……”

　　沉吟片刻，稚名千繪緩緩開口。

　　“那個名叫小豆沢春菜的女生，她的記憶被完全抹除了……”

　　“不僅僅只是簡單的記憶消除，而是儲存那部分記憶的靈魂像被格式化的磁盤一樣，就如同一張白紙……”

　　“雖然通過接觸， www.uukanshu.net 我還可以感知到她最近都經歷過什麽，但是在書店當中發生的事情卻看不到……”

　　“倒也不是說看不到，而是更像那段經歷根本就不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情……”

　　“所以，解決了這起詭異事件的神秘通靈者到底是誰，現在基本無從知曉了。”

　　聞言，霧崎賢人也陷入一陣沉默。

　　思考了許久，他才把手中燃盡的香煙掐滅，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接著就又掏出一根煙點上。

　　“確實有點麻煩啊……”

　　“那好消息呢?”

　　聽到這話，稚名千繪的臉色又難看了許多。

　　“我沒說過有好消息！”

　　“啥?”

　　“那你說有兩個消息……剩下的那個呢?”

　　“那是更壞的消息……”

　　稚名千繪咬了咬嘴唇，本就有些泛白的下唇留下一個淺淺的齒痕。

　　沉默了很久，在一陣深呼吸之後，她才終於開口補充道。

　　“雖說那個女生的記憶被消除了……”

　　“但是案發現場，還彌漫著一股特別強烈的殘穢氣息沒有消散……”

　　“即便惡靈的思維都很混亂，但我還是努力從殘穢中，提煉出了那隻惡靈的部分感受以及它當時所迸發的情感……然後整理出了，站在當時那隻惡靈主觀角度的，對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的體驗。”

　　“等一下……”

　　“這難道不是個好消息嗎?”

　　誰知，聽到霧崎賢人的這句話，稚名千繪的臉色則變得更加難看。

　　“你自己看看就什麽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