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就是行托孤之事!
當然,托的是他宋某人的後。
大膽的猜測,是眼前的少年郎,嗅到了極其危險的味道。
“以備不測,貴公子年歲畢竟不大,很多場合不太方便,還是趁此機會,去安全的地方。”
刁珣解釋道。
院子裡面這麽多人,只有他對鹽匪的了解最為全面,從吉水到隆興府茶鹽司衙門,再到贛州於都縣,甚至萬安縣,線索繁雜,但,卻是有著隱隱的脈絡。
周雲是小人不假,但過去就是個嘍囉。
如今看來,周雲竟是能和這平日裡頗為豪氣的胡三刀正面對壘,倒是有了點長進,大概是鹽匪內部爭權奪利。
聽吳依依的意思,周雲來的時間也就在幾日內,正好和江公宜身死的時間相吻合,說句難聽的,為什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你周雲來了就出事?
是刻意報仇?還是江公宜發現了什麽,隻得痛下殺手。
真相尚處於迷霧之中,但猜測可以盡情發揮。
宋鞏聞言,轉頭看向自家兒子,沒想到宋慈眉眼間帶著一絲倔強。
“慈兒,你意如何?”
本來臉上有著三分不情願的宋慈卻是如同大人一般,歎了口氣,看向刁珣。
“我答應了,但是下一次莫要丟下我。”
“好!”
刁珣點點頭,且先過了這次再說。
下一次,他刁某人還會不會在如此險境可就難說了。
宋鞏父子本就是路上偶然相遇,能答應幫忙,本就是正義之舉,但他卻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凡事,還得往最差的方向去準備。
事有不諧,他刁某人可以死,宋鞏人品貴重,願意舍身取義,也行,唯獨不能讓個孩子折在此處。
韓烈也不耽誤時間,簡單收拾了下,就領著宋慈離開了小院。
魯聽潮在一旁看著,卻是心潮澎湃,好嘛,你個刁縣尊,每次遇見都不缺大事,正符合他的心意。
“可有什麽事情需要俺做?”
他是躍躍欲試,韓烈不在這裡,該輪到他出力。
“正有事辛苦你走一遭。”
刁珣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這樣的運籌帷幄,會給人些許的滿足感。
當然,在本次的案件以及他目前所處的位置,還是只能算的上微操,距離朝堂上呼風喚雨,只是寥寥數語就能讓千萬人的命運發生改變,還差得極遠。
說著,他從兜裡摸出來一張紙條,遞了過去。
“這是個地址,你帶兩名伶俐的兄弟,馬上就去,莫要引人注目,房子的主人是位叫李凝香的娘子,將她請來,保護好,若是遇見其他人,有歹意且反抗的,格殺勿論。”
“好!”魯聽潮接過紙條,隨意掃了兩眼,總算還是自己都認得的字,嘿嘿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走進屋子內。
不認識地方沒關系,街上本地人還能有人不認識?
不消片刻,就有三道身影越過院牆。
夜晚的秋風掃過,帶著一絲涼意。
在院子裡面的刁珣和宋鞏,均是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刁運判,可是心裡已經定計?”
沉默片刻,宋鞏問道。
這麽短的時間,就作出如此多的安排,若說沒有具體的打算,那純屬是忽悠人。
“從目前的線索來看,死者屬於謀殺,是極大可能的事情,就是欠缺證據。”
刁珣微微頷首,直接承認此事,他的確有著計劃,而且,很是緊迫。
“缺證據,那就找證據,我以為,最重要的乃是衙門中的屍體,其次,便是這人證,當夜青霄館的小姐陸續告假,不是殺人滅口,就是暫避風頭,等會魯聽潮回來,就能清楚,宋先生以為呢?”
“從命案角度來說,這樣的證據或許有些淺薄,但,此案摻雜的因素太多,不能一概而論。”宋鞏皺了皺眉,對他來說,破案最重要的就是嚴謹,證據扎實,但目前的情況根本不支持他有所作為。
所以只能跟著刁某人的思路,更重要的是,對方知道的事情要比自己更多。
關於這贛州以及於都,他也隱隱有著猜測。
早在幾十年前,這贛州,虔寇的名聲就是極大,建炎三年,隆祐太后至虔州,四年正月,隨行士兵叛亂,焚掠民居,當地民眾數萬人以陳辛為首,包圍虔州城,鬧出來好大的動靜。
莫不是要舊事再有?
“宋某但聽刁運判之令,別無二話。”
不管怎麽樣,此時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他宋某人雖然說不上達官顯貴,但也受到朝廷恩重,出任推官,養活一家老小,眼下有亂事生,只有他能幫得上忙,絕對不會躲避。
何況,慈兒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對面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郎君,行事還是極為妥帖。
他宋某人,已經無後顧之憂,合該做出來一番大事!
“好。”
刁珣輕輕點頭,眼眸垂下,看著面前月光下驟起波紋的井水,不再說話,任由這帶著井水的濕潤涼意侵染到自己的身體,以及腦袋。
這會兒,最需要的就是清醒的頭腦。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院外只有犬吠的聲音不斷起伏。
忽然,牆角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刁珣抬眼看去,卻見魯聽潮從牆上輕身躍下,瞪著一雙牛眼,身上似乎還背負著沉重之物。
砰!
魯聽潮肩膀一抖,這沉重之物跌落在地面,發出沉悶且讓人牙酸的聲音,因為,這分明是個人,就這樣摔在井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可想而知,該是如何的疼痛。
不過,這人只是將身子扭曲了下,並未吼叫出聲,刁珣才發現,此人嘴裡裹著一塊破布。
那這或有可能是鹽匪安排的殺手,反正不是李凝香。
沒有別的緣由,此人乃是個濃眉大眼的男子,非是千嬌百媚的女子。
“我才尋到這地方,就見此人鬼鬼祟祟,剛要說話,便發現他要逃跑,就順手拿下了,只是到了屋子裡面,沒有發現任何人,倒是有件撕的破爛的女子衣裳,還有......”
魯聽潮說著,忽然摸著自己腦袋上的短發,有些訕訕。
“還有什麽?”
宋鞏追問道,他此前坐在院內,又細細推敲了下案件,這時有線索上門,便脫口而出。
“還有......似有男女歡好的味道,地上,還有血跡。”
“這......”
宋鞏臉上僅僅閃過片刻疑惑,隨即馬上明白過來。
這殺手分明是想在殺人之前,行那奸汙之事,他心中怒氣勃發,看向躺在地上宛如死狗般的男人,眼神中流出冷意,以及濃濃的鄙夷。
若說僅僅是殺人,雖是暴虐,但也能說的上乾一行愛一行,自有朝廷法度來管,可是,以暴力達成自己的陰詭心思,堪稱神憎鬼厭,小人行徑。
“如此說來,李娘子應當是逃了?”
刁珣歎了口氣,心裡卻沒有什麽意外,因為前世,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什麽怪事,都曾聽聞,甚至於,歷史上,還有比這更為畜牲之事。
人心鬼域,哪裡能看得清。
“我與另外兩個兄弟,細細在周圍找了,沒有發現。”
魯聽潮有些不好意思,初次領命,便铩羽而歸,總歸有些說不過去。
“無妨。”
刁珣本就沒把希望放在這個上面,搖了搖頭繼續道。
“將此人帶下去,細細審問,之後,獨自關押,等於都事定,轉交官府。”
既然穿了這身袍子,又不似當日吉水的戰時,暫且還是以法度為先,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宋鞏在。
否則,此等小人,這口井,才是他的歸宿。
不!
五馬分屍,扔進山中喂狼,才是正途。
魯聽潮聞言,咧開大嘴,隨手一拿,就進了房間。
“宋先生,且先回房休息吧,明日還有得忙。”
人證已失,刁珣卻是並未氣餒,只是覺得往後的路更加難行而已。
但,路再難,此番,他亦要趟出來個陽關道。
心情平複下來的宋鞏正欲要說話,卻不想,院子門外,響起斷斷續續的敲門聲。
嗯?
刁珣有些疑惑,這麽晚了,還有誰?
旋即,他的心裡冒出一分猜測。
示意宋鞏將魯聽潮喚來,以備不測之事。
之後才走到門邊,夜色太深, 門縫裡面已經看不清外面的人影。
他試探著問道。
“外面可是吳娘子?”
“刁小官人,正是我。”回答的聲音帶著惶恐無助,還有一如既往的柔弱。
魯聽潮得到眼神示意,一把拉開院門。
只見一名臉上塗脂抹粉的婦人面色淒惶站在外面,眼角滴出來的淚水,在白皙臉蛋上留下彎彎曲曲的痕跡,直至花了臉。
刁珣心中一動,問道。
“可是李娘子逃到了你那邊?”
聞言,吳依依重重點頭。
......
一炷香過後。
刁珣三人出現在吳依依租住的房間內。
算不上簡陋,但是和此前住的小院,沒法比較。
只是,這時的房間內,卻充滿著濃重的血腥味道。
“已經死了,傷勢本就重,沒有及時治理。”
宋鞏上前查看,發現躺在床上的女子,身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搖了搖頭,已然來不及,就算是手段極強的大夫,面對這種情況,怕也是無濟於事。
床榻之上,女子頗為秀氣的臉上滿是驚恐,臉頰處沾染著鮮血,與不甘的淚水混雜在一起。
刁珣沉默片刻,走出房子,拿起手中沾血的信件,抬頭見月。
不知道這清冷的月光,到底見過多少世間不忍言之事。
......
一夜過去。
黑暗隨著陽光漸漸退去。
於都縣衙,卻是顯出兩分熱鬧,纏磨一月的案子。
今日就要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