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伊簡單地檢視了所有工作人員。
他沉默了一會兒,凝重地開口:
“剛剛接到leya發來的最新消息。”
“第三偵察組全滅。”
底下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
“什麽?怎麽可能,他們雖然是偵察組,可是也是全副武裝的啊。”
“就是,就算不敵,怎麽會被全滅!”
大廳上方的折疊架隨著周伊的命令徐徐降落,放下了一張120寸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的像素並不高,曝光也偏暗。所有工作人員都認得出,那拍攝自單兵裝備裡的隨身記錄儀。
照片上好像是普普通通的森林,遠處是好像江水。
“是逐華江!”有人認出來了。
逐華江是亥豬城周邊的一條江,是亥豬城重要的水源和漁業資源。
“但是這張照片是什麽意思呢?”
周伊將照片的下部放大。
“江水裡面,有人在游泳?”有人疑惑。
“是他媽死人頭!”
的確。江岸漂浮的陰影,好似水草一樣的東西,像是一個圓圓的人頭。
所有人屏住呼吸,直到leya通過算法補全細節。
果然是人頭,人頭在照片上稀疏地排滿了整個江岸。
有一個人頭半仰著歪著頭看向鏡頭的方向,露出被水泡得浮脹的面孔,面孔青黑,眼皮緊閉,牙齒雪白。
是一個中年女人的頭,她的頭髮像是水藻一樣在周邊散開。
“這是死人頭還是一堆屍體啊……”果然是對汙染作戰部門,不乏膽大的。
周伊瞟了一眼那個人,淡淡道:“這個問題倒不用猜。”
確實不用猜,下一張照片,就是眾多屍體用著古怪的姿勢從江水裡爬上來,一些已經上岸,一些還在水裡,但是無一例外地睜開了眼睛,看向鏡頭。
昏黃的眼睛,黃疸病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眼睛,隔著屏幕,所有人都感覺自己有被某種濕冷的目光盯住的幻覺。
周伊放大一處,他們的腳上,是類似可伸縮的鐵鏈之類的裝置。
“這些屍體——是汙染體,有人在馴養他們。”
“這段時間,我們城市出現了很多汙染事件,而汙染事件的受害者往往只能救回一部分,還有一些我們標上存疑或者標上失蹤。”
“恐怕這些,就是那些受害者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這等於在羅網司頭頂上拉屎撒尿了。
“但這些還不是目前的重點。”
周伊繼續展示著照片。
下一張是朦朧的人影,虛焦導致畫面糊成一片,但是任誰都看得清當時的情況。
四面都是站立的人影,屍體遍地,昏黃和青黑的色彩大片暈開,好像站在霉菌裡。
地上躺著幾個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那是羅網司的人。
“什麽攻擊了他們?汙染的憑依是什麽?”
羅網司的人經過選拔,大多具有一定的汙染抗性,很難成為汙染的寄生目標。
所以他們不是因為汙染而死的。
四周雖然站著那麽多屍體,但是卻還離羅網司人員有一段距離。
他們是怎麽死去的?
張岩池的臉色很難看,他看著底下的工作人員們,心知這個答案告訴他們會引起怎樣的恐慌。
蘇飲緊張地咬緊了嘴唇,蘇羊也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一臉嚴肅地看向屏幕。
隨著周伊的擺手,leya領會了周伊的意思,屏幕上同時展開了兩張圖片。
都是從剛剛那張照片上裁剪下來的。
大廳內一片死寂,他們看向屏幕又向周伊看去,迷惑地尋求答案。
周伊終於開口。
“他們死於靈容納者,高級的靈容者,比我還高,比我們任何人高。”
屏幕上,一張圖片是地上躺著的偵察人員,穿著鐵灰色的羅網司夾克。
在他們身上,有點點綠色。
“對方靈的能力未知,但是他們確實是被藤蔓纏住了。”
另一張圖片上是一片漆黑。
leya提高了亮度,又拉低了對比度,這時才終於可以看出來圖上的景象。
它在截出來的圖片上佔據一半的大小,只是之前它隱在黑暗裡,被當作了樹的枝椏。
那是一座殘破的神廟,懸在森林的黑暗之中。
模糊的一個人影坐在神廟的地上,遙遙地往前伸出手。
僅憑這低像素的照片,看不出人影的容貌,但是當把這個詭異的景象代入剛剛那張照片的時候,卻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的森林中,死人橫行,真正的幕後者在遙遠地方抓握著他們的性命。
“他們可能不止一個人,躲在深度折疊之中,對著現界出手的時候,留下了投影。”周伊解釋道,但這個解釋並沒有讓大廳的氣氛更好一些。
“我們,並不對抗靈容納者啊。”蘇羊顫聲道,旁邊的姐姐握住他的手掌,使他安定下來。
“現在我們對抗了。”周伊的話像石頭一樣冷硬,所有人都在承受這塊石頭的分量。
“對方屏蔽了信號,這些圖片和一些數據,是組長劉海用生命傳來的。”
周伊似乎並不準備給大家太多的接受時間,他命令leya收起屏幕。
於是無數雙茫然的眼睛將目光壓在周伊身上。
“這次,是羅網司第一次對靈容納者作戰,對方的能力暫時未知,人數未知。”
“任務目標:清除威脅。接觸以逐華壩為中心侵入現界的汙染事件,難度評級:S。”
“額外的難點,保護逐華壩不被破壞。”
“最近的支援來自子鼠市,但是聯絡的結果是他們也遭到了攻擊,無暇分身。”
“羅網司成立有六年,我給各位六分鍾時間,決定要不要參與行動,不參與行動的人現在可以回家了。”
周伊的目光在每一個人身上逡巡。
“不不不,開玩笑的吧,我們又不是靈容納者。怎麽可能參與這種事情。”
“和汙染對抗已經夠危險了,我們完全不是靈容納者的對手啊,大家想啊,我們怎麽可能贏!”
更多的人陷在沉默之中。
一個穿著灰色夾克的人退了幾步,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把一支步槍連帶著槍套摔在地上,奔跑出去。
“我不想死,我還想活!我就是來混個工作的,我還有爸媽要照顧,我不想死!”
周伊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大廳裡滿是竊竊私語。
…………
六分鍾很快過去了。
一些人離開了,他們申辯,他們臉紅,他們憤怒,然後他們離開。
一些人留下了,他們害怕,他們怒斥,他們抱緊槍械,然後他們留下。
周伊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種事情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倒不如說,剛剛那麽直白地說出了危險所在,就是為了在此時梳理掉這一部分人。
羅網司不是軍隊,所面臨的恐懼也超越常規。
而在清理汙染的過程中,恐懼會成為汙染的養分。
所以不如讓這批人這時候離開。
在六分鍾結束的時候,他宣布出發。
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二十年前,當他在荒野作為刺客受訓的時候,有一次他癱倒在地,汗水涔涔地往下流淌。滴在不鏽鋼地板的防滑紋路上。
老師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拎起來,“你要像鬼一樣,野獸一樣,怨恨他們,撕碎他們。”
他記得他當時努力睜開眼睛,像是要把老師殺掉,但是其實只能瞪著眼前像是翳病一樣轉動的斑點。
老年了麽,總想起往事,他默默把那些閃念從腦中拋卻。
他把目光投向台階下還留下的羅網司人員,目光像是鷹隼一樣凶猛。
“凱旋!”他捏緊拳頭舉過頭頂,向著面前的所有面孔大聲呼喊,同時感到自己的心臟也在砰砰作響。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太過沙啞,但他不用擔心失態,因為更大的聲響像是浪潮一樣淹沒了他的聲音,更多的拳頭在他的眼前舉起。
“凱旋!”
“凱旋!”
“凱旋!”
所有人敏捷地鑽入作戰車,重新陷入沉默。
一輛又一輛軍用越野車穿行在地下無垠的黑暗中,一盞又一盞燈在隊伍的前列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