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對不起。

　　李疏桐隻覺得他在講廢話，冷哼一聲，在地上寫道:你是來向我耀武揚威的嗎?

　　:不是的，我不想害你，可是牢頭已經發現了我的事，他知道有人暗中給我饅頭吃，所以後面才繼續搶我的食物，看看是誰敢忤逆於他。

　　李疏桐抬眼望了望四周，俱無人醒著:那洞口你又怎麽解釋

　　小良沉默了會兒:對不起，我是無意中發現的，可我也是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雖然是你暗中分給我食物，但我也難逃其咎，只有揭發你的所作所為，吸引大家的火力，我才能不作為墊底活著。

　　:所以你就要來害我?

　　:我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李疏桐氣極，心道:“你有活下去的理由，難道我就沒有?憑什麽要我代你承受一切磨難！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算不得命?你有什麽資格替我決定這些！”

　　他咬牙切齒，將推測寫於地上:為你父親報仇?

　　小良點頭。

　　李疏桐怒不可遏:就為了一個死人?！

　　小良仍舊點頭。

　　李疏桐的心仿若一塊烙鐵，被冷水傾盆澆下，散出縷縷白煙，他連喘好幾口氣，胸前起伏不定，終於是平下心緒，眼神複雜地看向小良。

　　:值得嗎?

　　:值得。

　　後者毫不遲疑地在後面緊跟。

　　李疏桐愣了，他認真的打量起小良——年紀不大，還是稚嫩孩童模樣，心性堅忍有城府，本該享一世富貴，卻陷入監牢，環境的壓力沒有使他忘記恥辱，和退縮，一直堅守著為父親報仇的本心。

　　這樣對比起來，李疏桐顯得分外幼稚。

　　在小良身上，李疏桐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他。

　　他也有要為之復仇的對象，他的母親慘死，不能瞑目，可他一點報仇的心思都生不起來，在這世道，能活下去就已是不錯，何談報仇?

　　他膽小、懦弱、無能、陰險、虛偽、自私，李疏桐有著世間一切不良的惡習，但他從不以為恥，他自認正常。世人大多如此，為何不能多他一個?

　　那他的母親呢?就合該無辜受死，無人收屍?

　　李疏桐頭疼得厲害，不願再想下去，小良見他不說話，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饅頭，放在稻草上。

　　:你吃了罷，就當是我還你的。

　　:一小塊饅頭，就能償還你對我的傷害?太異想天開了吧！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給我拿走，滾開！

　　小良抿了抿唇，眼中淚光泛動，最後寫出“對不起”三字，便起身離去，那塊饅頭仍舊留在稻草上，沒有帶走。

　　李疏桐盯著饅頭，眼神怨毒，逐漸的，饅頭在他眼中不斷放大，大到覆蓋整座監牢，他咽了咽口水，腹中饑餓使他眼花繚亂。

　　不行，他不能吃，寧死不食嗟來之食！

　　可是，他真的好餓啊，好餓好餓，黑面饅頭表面光滑柔軟，內裡氣孔分明，散發著小麥的原野清香，其上還附著零星點點的麥麩，已經能想象到口感了。

　　活著，活著，活下去才能報仇，豈可甘心潦倒赴死！

　　李疏桐一把奪過饅頭，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終於是活了下來。

　　屈辱嗎?屈辱。

　　可是，如果連人都死了，一切情感思想都將隨魂魄散去，屈辱是情感的一種，自然也包括在內。

　　人都死了，還要屈辱做什麽呢?

　　只有活著，那些個情感、思想、道德、志向……才會有存在的價值，錢財乃身體依靠，情感乃魂魄附庸，但說到底不過是外物罷了，為了錢財、情感而舍棄性命，實是舍本逐末。

　　孰輕孰重，李疏桐早有判斷，不過是一時的屈辱，遲早他會一一討教回來。

　　為保體力，李疏桐當即便要睡去，自出了墨柳莊以來，他常常嗜睡多夢，按理說，修真者精力充沛，是不需要如此多眠的，雖然要至傳聞中的金丹期，才可真正辟谷不休，但是一旦踏上修真之途，體內有靈力運轉，自是不同於凡人，兩三日不眠不休、不食稻谷也是能夠堅持的。

　　李疏桐不得其解，將其歸咎於是白濯纓限制之法。

　　臨了，他瞥向牆角處洞口，經眾人大力挖鑿，而今可穿兩頭之數，幸得方臉大漢身材高大，掩在前面，仍是看不出什麽端倪，以牢外任何角度看去，皆辨認不清，李疏桐也是僥幸從側方瞥到。

　　挖吧挖吧，快點挖穿，在他餓死之前逃出去就好。帶著美妙的想法，李疏桐陷入昏睡。

　　“咣！”

　　有人給了他一記暴栗，腦袋差點沒炸開花。

　　“我說你小子，你是腿兒瘸了，又不是腦袋瘸了，怎麽天天這麽能睡啊，睡得跟死豬一樣，快去把尿桶倒了，牢頭說倒尿桶的事兒以後都歸你管！”叉腰站在李疏桐身前的人，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對方扭了扭手腕，陰笑道:“要是再敢裝睡偷懶，哥兒幾個的手段你懂得的。”

　　男子身後一群人齊齊轉頭，斜睨李疏桐，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李疏桐咬牙，隻得起身前往，拎著尿桶走出牢門，他出去的途中，還有幾人暗中戲弄他，拽他的頭髮，絆他的腳，想看他跌倒出洋相，被尿桶裡的屎尿濺灑一身。

　　他所犯之事，不足以讓所有人對他抱有巨大敵意，但是，牆倒眾人推啊，有方臉大漢帶頭排擠孤立，每個人都可以來捉弄戲耍他，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且他一人弱勢，根本反抗不過，還不是任人捏扁搓圓?

　　現今甚至以能欺負到李疏桐，或讓他頭破血流、痛哭流涕為目標，並皆深以為榮。

　　李疏桐是一個好靶子。

　　牢內寂寥生愁，人總要去找點樂子;就像物有價值幾何，人有三六九等，最上層的人想要生活滋潤，最底層的人便會受到層層剝削壓迫，於是上等人富貴榮華，下等人窮困潦倒，兩極分化，愈演愈烈。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果上等人不剝削壓迫，和下等人平起平坐，那麽又該誰來付出勞動?誰來拚死賣命?

　　總要有人犧牲的，但誰都不希望這個人會是自己，人性本就貪婪自私。

　　李疏桐就是這個被推選出來的“下等人”，似乎大家欺負他越狠，露出凶殘一面，就越能彰顯自己的強大，不再被人低看，與下等人之間的距離就越遠。

　　到後面，似乎不來欺負李疏桐，都是一種罪過。

　　看吧，我多陰險，我多狠辣，我和你們截然不同，我是站在高位的強者，誰敢來招惹我呢?

　　小良自然也是一例，曾經就是牢裡的活靶子，他與李疏桐無冤無仇，李疏桐甚至與他有恩，可他被打壓的怕了，他不想淪為所有人欺凌的對象，便泄露秘密，將李疏桐變作了替死鬼。

　　雖然小良實力微小，在牢內仍是不起眼的人物，但有李疏桐墊底，又有揭發之功，倒沒人再來招惹他了。

　　垢室，糞池，李疏桐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面無表情地倒著尿桶，他心中思緒翻湧，看著下面巨大的糞池，好似隻稍稍傾身，便會掉到其中，被活活淹死，滿眼都是一團團的汙物。

　　他盯著提起尿桶的雙手，忽地癡笑出聲:“真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