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上澆油，可以冷那一瞬，也必將迎來更甚的爆燃。

　　陸炳此話一出，無異於鞭炮炸糞坑，瞬間讓台下的情緒又登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李副將在旁可都驚呆了，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他，也著實想不到這位上差能這麽挑事。眼見民意洶洶，嘩變就在當下，他立刻出聲喝止。可即便他再有威嚴，在這種情況下，也實在起不到什麽作用。眾人怒的怒，罵的罵，一時間雞飛狗跳，不亦樂乎。

　　李副將看看陸炳，見他面色含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心想這人指定腦子有病。此刻他不得不以大局為重，大聲招呼眾人稍待，看陸炳有什麽話說。

　　面對千夫所指，陸炳舉起右手往下壓了一壓，示意“你們可閉嘴吧”。場面稍稍緩和下來，他說道:“十多年前，龍本懷初創武靖衛，給了你們機會。我不知道你們是爭取了還是沒爭取，又或者實力不濟，輸給了旁人。那時候你們不覺得可惜?不知道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時間一年又一年過著，機會一次又一次給著。你們呢?你們又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眼見著武靖一衛、二衛、三衛建立起來。眼看著他們立功殺敵，贏得自己的榮譽。你們呢?除了一天天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除了抱怨、憤恨，你們又做了什麽?面對機會，你們沒有實力，也沒有勇氣。面對命運，你們向他低頭、自甘墮落。你們配得上大明勇士的稱號嗎?依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孬種。

　　陸炳一番話如當頭棒喝，擲地有聲，霎時把台下眾人錘得暈頭轉向，默不作聲。陸炳接著道:“生而為人，不過錢財、權利、地位、女人，你們一個個都想要。誰敢站出來說不要?今天我來問，一個個啞巴模樣，怎麽?你們是沒膽還是沒種?我瞧你們是想都不敢想了吧?一天天在這種幾片爛地，生幾粒稻米，滿足了?快樂了?這就是你們活在這世上，承擔萬般苦的意義嗎?”

　　面對這一番咄咄逼問，振聾發聵，台下眾人無不汗顏羞慚，一聲也不敢出。

　　陸炳掃視全場，見情緒已壓到極點，又說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所有東西，都可以有，功名利祿，全靠本事來拿。武靖衛為什麽刀兵鐵馬，妻子富貴?他們有實力，靠自己贏來的。可你們又輸在哪裡?那些將士，原本同你們住一個營房，躺一張通鋪;那些將士，也不過一雙手兩隻腳;那些將士，跑的快也快不過馬，跳得高也高不過牆。怎麽了?你們怕了還是服了?為什麽不爭取自己的前程，改變自己的命運?”

　　幾車酒徐徐進入校場，劉總旗一瞧，這些人還是一聲不吭，心道:你們在這熬鷹呢?

　　陸炳也不去管他，接著對台下道:“今日，我陸炳願再給諸位一個機會。”他倒了一碗酒，舉過頭頂，“喝了這碗酒，要重新做人的，便把碗砸在地上。若繼續渾渾噩噩，了此殘生的，便捧著碗走。一念之間，兩世為人，諸位瞧著辦吧！”說著，他噸噸噸把酒喝了，怒而把碗往地下砸。

　　這一聲脆響，仿佛砸在眾人心頭。

　　眾人面面相覷還不敢動，那“奪妻之恨”最受振奮。他跑了老婆以後，受的打擊太大，意志也最為消沉。他周遭那些人的消極情緒，十有八九都是被他傳染的。反倒這時，被陸炳怒罵後，他心中血性大起。他徑直走到台下，端起一碗便大口大口吞了，喝乾後摔在地下，大呼:“大丈夫志在天下，何患無家！”

　　那“鍛刀張飛”還想著自己是第一個，就那麽猶豫間居然被人搶先了，心中自然不痛快，三步兩步趕上前來，也是一口吸乾，摔完大喝道:“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失去的尊嚴，我一定拿得回來！”

　　在這兩人帶頭以後，情緒很快蔓延開來，三個五個、八個十個，紛紛上前。黎有德等人也不知陸炳施了什麽魔法，這會不及多想，開壇倒酒，手忙腳亂。龍本懷酒沒少給，碗可實在沒那麽多，不多時，一地陶盆碎瓦，後來的將士只能端起酒壇子輪流灌上幾口，誰恰好能喝空，算他幸運，能砸個壇子表明心志。

　　李副將一邊招呼傳遞，一邊看著這些親衛手下，一張張面孔充滿戰意和血性，與之前截然不同，頓時激動不已。他轉身找到陸炳，向他行了個軍禮，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炳停下手中的活兒，扶著李大人走到一邊，道:“李副將，你的心意我早已明了。人這一生的順境逆境，際遇陷阱，那也不必說了。身逢如此大變局，能否扭轉乾坤，實未可知。要成功，隻憑借一腔熱血是不頂用的。陸某還需要李大人的襄助。”

　　李副將道:“全軍兩世為人之恩，便是豁出這條老命，李某又有何足惜?但憑上差吩咐！”

　　這一夜，校場上營火烈烈，喧囂紛紛，直到子時方散。

　　陸炳等人也在軍帳中湊合過了一夜。

　　李大人也瞧明白了，黎有德雖然名為正使，實際是個幌子。第二日一早，李副將便守在帳口，等著陸炳。兩人見面後， 他甚是心急，急匆匆問道這計劃如何辦?

　　陸炳連校場訓話都是即興發揮，哪能有什麽全盤策略，頂天了不過是有個目標方向。他說道:“既然衛所軍兵心性覺醒，下一步我想，與武靖一衛較武。”

　　李大人一聽，自然是嚇了一大跳。他心想，雖然你陸大人是有兩下子，但畢竟不是神仙啊。武靖一衛要什麽有什麽，韃靼來了痛擊外敵，韃靼不來日日操練。反觀我們陳鄉衛種了十年田，一年三百多天，揮農具有兩百天，舞兵刃卻沒有三五天。這怎麽較量?

　　陸炳問道:“李大人，若是湊一支百人隊，可有這些精壯。”

　　李大人道:“只要一百人，要求別太高的話，該是湊得出的。”李大人話是這麽說，可心裡明白，武靖一衛那是百裡挑一，而陳鄉衛早就是挑剩下沒人要的臭魚爛蝦了，就這，還得矮子裡找兩個湊合的。

　　陸炳自然也知道這些，道:“馬，營中有多少?”

　　李大人臉又是一瞬刷白，道:“陳鄉衛，沒有馬。”

　　這下就輪到陸炳奇了，道:“沒有馬?馬呢?”

　　李大人道:“多少年都上不去戰場了，養馬徒費草料人力，所以半賣半送讓給三衛了。”

　　陸炳聞之，倒也不如何生氣，可臉色沉下來也是免不了。他又問:“這兵刃好些年未用，該不會也……”

　　李大人還能怎麽說，用力地沉默著。

　　陸炳用手揉了揉臉，又問:“那散余的生鐵熟鐵，鐵砧鍛爐可有啊?”

　　李大人沉默了半天回了句:“陸公子，要不我們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