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炸醬面真香兒!真不來一口嗎,王璣?”
北洋理工大學二食堂內,一頭卷毛的康裕興邊和坐在他對面的王璣說話,邊大口吞咽著碗裡的面,還不斷發出“呲溜呲溜”的聲音。
“不了,從小不喝面。”
王璣直接回絕了康裕興的邀請,眼神飄忽,在對方臉上和那碗“面”之間來回移動,嘴角抽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南方喜飯,北方喜面。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家裡又不算什麽能挑挑揀揀的富貴人家,當然沒有不喝面的習慣。
前提是...如果,那碗裡的東西也能稱之為“面”的話。
從王璣的視角看去,康裕興碗裡的東西與周遭的一切都不是一個畫風:所謂的“醬”是奇形怪狀、類似某種動物殘肢的碎肉塊,上面還沾著不少粘稠、像血液的暗綠色液體;“面”則是一條條斷節的細長觸須,不時蠕動一下,像極了只剩下半截身子仍在砧板上彈躍的死魚。
雖然對這一幕早就習以為常了,但每次看到,還是會難免有些不適。
王璣強行挪開目光不去看康裕興和他的“面”,緩緩喝下自己碗裡的淮南牛肉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服了,什麽時候牛肉湯裡才能有牛肉啊...”
“誒,我跟你講,這就和老婆餅裡沒老婆是一個道理。不如下次點我這個炸醬面,相當地道兒,食堂師傅裡一定有地道兒京城人兒...”
沒去理會康裕興一張開就合不上的兒化音話癆嘴,王璣從兜裡掏出手機,果不其然,有三條消息未讀,是“江琦”發過來的——她是王璣的高中同學,也是現在他唯一的異性好友。
【今天午飯吃的啥?】
【喂,怎麽還不回我消息!】
【你最近病好些沒?還會看到那些不存在的東西嗎?】
心底湧出一股暖意,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敲出文字,生怕晚幾秒惹得對方不開心了:
【二食堂的牛肉湯,一如既往的沒有一片牛肉。】
【沒不回。剛才打飯來著,看手機電不多,就沒玩。】
前兩條消息回完後,看著第三條信息,王璣面露猶豫,頓了片刻,手指也隨之停下了。
病...是啊,自己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枕葉腦癌,一種很罕見的疾病,北洋理工每屆新生六千號人裡都未必會有一個患者;但偏偏,他就成了這個“幸運兒”。
診斷書是剛開學不久就下來的——晚期,華佗活了也沒法救。
雖然知道沒幾天可活,王璣還是選擇了繼續留在學校,讓自己生命最後這段時光能像個正常同齡人一樣,過過期盼已久的大學生活。
盡管,過不了多久就是了。
枕葉腦癌的症狀是視幻覺,像剛剛他看到康裕興那碗克系畫風的“炸醬面”,便是發病表現。
有趣的是,或許與腦瘤病變位置有關,他只會在太陽落山後發病,比如現在。
瞥了眼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19:04,王璣微微一愣:
似乎,比昨天要早幾分鍾...
這都沒幾天可活了...病情還能繼續加重嗎?
念及此處,王璣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來,失神地盯著手機時間看了十幾秒,直到那數字從“19:04”變成“19:05”才動起來。
王璣僵硬地點開與“江琦”的對話框,簡短地回了三個字【我沒事】,便按滅屏幕,定定坐著。
片刻後,他坐立難安,又掏出手機,多發了一句【你別管我】過去,神色肉眼可見地更加黯淡了。
對面,康裕興終於吞下了最後一根觸須,用餐巾紙抹了抹嘴角沾上的暗綠色液體,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呼~吃爽了。”
一吃完飯,康裕興就又精神起來了,先是注意到王璣的神情不對,隨後好奇地向前邊探了探頭,想看清對方手機屏幕上是什麽,但左右瞅不見,隻好張口發問:
“你看啥呢?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怎,表白被拒了?”
王璣一言不發,只是盯著康裕興碗裡吃剩下的幾根小觸須,觀察著它們。
這些細長觸須上有一個又一個圓環狀的凸起,表層帶著種動物皮的質感,看上去就像是...章魚的觸手。不過顯然要更令人惡心些——因為它們即使斷成了小拇指大小的殘肢,依然能原地蠕動一二,多看一眼都會san值清零。
“唉。”
無奈歎出一口氣,王璣知道,自己的病情是真加重了——以前雖然也能看到這些現實不存在的東西,但根本看不清,就像是玩開放類世界遊戲時模型貼圖還沒加載完畢一樣;可最近卻看得一清二楚,連這些小觸須上有幾條紋理都能數出來。
“吃完就走吧。明天有早八,我還想早早回去睡一覺呢。”
王璣起身招呼了康裕興一句,便直接端起餐盤,向餐具清洗處走去,後者連忙跟上,嘴上還絮絮叨叨個不停。
“哎哎哎,等等我!我跟你說,女孩子不是這麽追的,你得首先有一位我這樣的軍師輔佐...”
...
是夜,九號樓四零四宿舍。
“嘭~呲嗚~”
王璣被陣陣莫名的聲音從睡夢中吵醒,茫然地坐起身來,大腦像是一團漿糊,還沒完全回歸到真實的世界來。
圓月懸空,縷縷皓華從敞著門的陽台溜進來,為這間昏暗的宿舍添了一點微光,卻也顯得更加孤寂。
王璣晃了晃頭,環顧四周,其他五張床鋪上都空無一人,整個宿舍空蕩蕩的。
“艸!怎麽踏馬一到晚上就犯病?”
顯然, 他這是又犯病了,不然六人的宿舍裡怎麽會只剩他一人呢。
王璣躺回原位,裹上被子,正要美美的回歸夢鄉;突然,外面又傳來了那種莫名的聲音,聲音很低沉,像是有什麽重物在地上拖行。
“嘭~呲嗚~”
嗯?哪來的聲兒?
“嘭~呲嗚~”
...有點煩。
“嘭~呲嗚~”
“艸!”
拖行聲越來越大,王璣的耐心迅速耗盡——沒人能忍耐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從夢中吵醒,他也一樣!
“這聲越來越清晰,肯定是從樓道傳來的。他奶奶滴!這是哪個孫子半夜不睡覺?我現在下去給他頭敲了!”
王璣忍無可忍,直接翻身下床,三步做兩步,站在門口,試圖透過貓眼向門外觀察,看看到底是誰不斷發出噪音。
奇怪的是,門上不知什麽時候貼了張紙,恰好堵住了貓眼;王璣正在氣頭上,又逢屋內昏暗,僅有的一點月光什麽都看不清,便一把扯下了那張紙,看也不看,隨手扔在地上。
“嘭~呲嗚~”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直到逼近某個臨界點,候在門口的王璣根據過往經驗判斷出製造噪音的人就在門口。
他立刻側過身,帶著滿腔怒火握緊門把手,狠狠摁下,就要出去和外面製造噪音的人來一場真男人1v1大戰。
但偏偏,在開門前一秒,就那一秒——王璣下意識從貓眼向外撩了一眼,門外的場景令他瞳孔一縮,渾身動作也隨之一停,杵在原地,眼中滿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