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璣死死盯著學生卡上的名字,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中了邪。
還在並排向前走的五人中,是康裕興最先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扭頭瞥了一眼,開起玩笑來:
“阿璣,忘拿東西了?怎麽不走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今天早八是和環設專業一起上,大長腿的美女多得很。”
王璣眼前閃過在第二視界經歷的許多片段,耳邊則是康裕興打趣的聲音,虛與實的界限本是分明的,可他看著手中的學生卡,此刻卻又有些分不清了。
這張寫著駱湧名字的學生卡是塑料材質,和他那張的一樣,在陽光下反著光,大體呈藍色,左上角還印著“北洋理工大學”幾個大字和對應的校徽圖案;這卡沒什麽重量,放在手上輕晃晃的,卻真實而沉重。
如果說第二視界都是假的,那這張校園卡...又該如何解釋?
此時此刻,王璣才想起昨晚被自己下意識忽略掉的事是什麽——是那個在廁所和他借紙、聲音粗獷,後來卻突然消失的同學。
對方並不是第二視界中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過的人,和自己一樣的,北洋理工大學的大一學生。
而這張校園卡,就是對方落下的,真實存在的證明!
可是...對方人呢?
在第二視界中,他在隔間內和自己借紙,等自己取上紙後對方卻消失了...再之後,觸犯規則的後果顯現,自己意識昏沉,又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差點死在廁所。
最後,自己下樓去找柳守日,廁所的異樣隨之消融,可駱湧卻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這張學生卡。
他本以為,第二視界出現的其他人並不會和他一樣真正受到幻覺的影響,就像康裕興每天都會在他眼中吃下一碗克系畫風的炸醬面,卻屁事沒有——因為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幻覺啊!
可就在剛才,駱湧的舍友在宿管室門口哭訴,說駱湧失蹤了。
駱湧的室友,秦進,是真的。
駱湧,也是真的。
...莫非,駱湧死在了第二視界中?
不不不,王璣,你不能這樣想!第二視界都是假的,是幻覺!是幻覺!
不要被幻覺欺騙,相信醫師的話。假的,都是假的!
人行匆匆的步行道上,王璣捂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身子顫抖得厲害,眼神中滿是不解與掙扎。
他眼中的視界開始以兩種不同的速度背向旋轉,相互扭曲著,就像一塊被人揉來揉去的橡皮泥,暈眩感強烈而迅猛。
不過片刻功夫,他就失去身體重心,無力的倒了下去,唯有雙手還死死捂著頭,像是炮火下被死亡恐懼所支配的新兵。
康裕興第一時間發現了王璣的不對,連忙喊住走在前面的汪洋四人,一同跑過來,焦急地關切起他來:
“喂?璣哥,璣哥!”
“王璣,你怎麽了?王璣!”
王璣對身周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依然沉浸在虛與實之辨中。
到底...什麽才是真的?
眼前整個世界都隨著王璣的意識恍惚起來,如水中月,如夢中影,幻生幻滅。
色彩、質感、光影等一切視覺能接受到的畫面,都逐漸褪去,像是剛畫好卻被灑了一盆髒水的水彩。
耳邊,康裕興等人七嘴八舌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模糊,嘈雜而無序,王璣下意識抬起頭,對上幾人的目光,只是為了聽清他們的聲音。
可惜的是,無論如何努力,王璣都無法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只有陣陣無法理解的呢喃聲在耳邊縈繞,幾人的身影也與眼前恍惚的世界一起,變得灰蒙蒙起來。
王璣知道,自己是犯病了。
他在不協調的一切中費力直起身子,向面前這幾個模糊的身影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管自己;隨後朝著四周環顧一圈,勉強從灰蒙蒙的混沌中辨認出回宿舍樓的方向,踏著虛幻的真實走去。
...
不知走了多久,王璣終於走回了九號樓,眼前的失真稍有緩解,世界穩定起來,顏色、質感、光影都逐漸回歸;他也總算能聽清身周路過學生嘴裡在說些什麽,那些呢喃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
長舒一口氣,王璣癱坐在九號樓門口的台階上,直視著天邊明晃晃的太陽,靜靜享受眼球被隱約刺痛的熾熱,心中安定幾分。
患上枕葉腦癌沒多久,他就發現太陽是唯一不會被幻覺覆蓋的存在,不管是怎樣離譜的幻覺,太陽都是真實最後的錨點,永遠懸掛在空中。
對此,醫師的說法很有意思,表示那是因為太陽的光強太烈,為自然界中極少數人眼無法直視的光源,所以自然也無法被幻覺所遮蔽——若王璣有一天在幻覺中失去方向感,就可以憑太陽判斷大概的方位,和夜晚的北鬥七星職能類同。
可是...剛才自己發病時,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並沒有找到太陽。
王璣將頭稍稍低下,不再與太陽對視,但眼眶中依舊殘留了一個不斷變淡的紫色圓形光痕,這正是眼球無法接受其光強的警示。
此刻,唯有這種熟悉的不適感能令他心安,能讓他分清到底哪邊才是現實。
掏兜看了眼手機,已經是8:16了,怪不得現在宿舍樓門口沒啥人——有早八的都坐進教室了,沒早八的也懶得起床吃早餐,雖然二食堂離這裡很近,步行五分鍾就到了。
揉了揉眉,眼前的世界早已完全恢復正常,王璣緩緩起身,就要回宿舍裡躺著。
出這麽一檔子突發情況,他怎麽可能還有心情去上課?換做個普通人來,怕是早就瘋掉了吧。
路過管理室時,王璣愣了一下,又掏了掏兜,將駱湧的學生卡拿出端詳半天,甚至還上嘴咬了一下,確認是真實存在的後,變了主意,轉身挪動兩步,敲響了管理室的窗口玻璃。
“叩叩叩!”
“大爺,大爺?柳大爺!”
“誒誒誒,來了來了,別急。”
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後,柳守日“唰”地一下將窗口拉開,探出頭來。
見是王璣,他懵了一下,隨後抱怨道:
“怎麽又是你小子,怎了?鑰匙落寢室了?”
“不是不是,柳大爺,我就想跟您打聽個事。”
“嘛事兒?”
“就是...那會兒,我看見有個學生擱您這兒哭訴,情緒挺激動。發生嘛兒了?”
“哦,這個啊。一看就睡魘住了,非要說自己舍友半夜丟了,喋喋不休的,叫老頭我聽了心煩,就給他趕走了,估計醒一會兒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