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清寒,萬物沉寂。
昏黃的燈火照亮唐棣筆下一行行的文字,而唐棣伏案坐在床上,手中的金筆,在泛黃的紙張上沙沙遊走,窗外,一輪明月高懸,透過竹窗,在他身下灑下淡淡清影。
站在床邊的凌雲,不禁想起自己如今悲慘的境遇,作為山賊,前半生逍遙為王,卻不幸淪落到給一弱質書生,後半生為奴為仆,供他差遣,鞍前馬後。
“是是是!你不怕!”
“到哪都不忘掉你的書袋!”
想到這些,凌雲眼中不禁湧現一絲懷疑:“看你這樣子,我實在有些忍不住懷疑,你是故意裝病惡整老子。”
唐棣立即放下筆,一臉正色:“大事未成,我怎敢裝病去死?”
凌雲左右思忖說出自己今夜臨睡前想了一晚上的問題:“不和你囉嗦了,你和那些神策軍走後,我想了一夜,我總覺得我們這趟買賣還是虧了。”
唐棣才又沾墨落筆,繼續寫他的《西遊記》第十回《二將軍宮門鎮鬼,唐太宗地府還魂》的話本子。
問道:“哪裡虧了?”
凌雲掰著手指頭盤算道:“你說我們此次替皇帝老子盜了那仇士良家,還幫他抄沒了十三庫金銀,卻隻換了官府50貫賞錢。”
“如何不虧?”
唐棣一聲好笑,還真巧了。
這邊他剛好默寫到《西遊記》第十回,太宗下地府借了十三庫金銀還陽間,這邊他們就在仇士良家裡抄出了十三庫金銀,充入國庫。
於是,他如那《西遊記》裡手握生死判官筆的崔判官一般,說道:“這十三庫金銀,本就是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孤寒餓鬼的錢。”
“你也想多分?”
“未免太貪財了一點。”
和唐棣聊個正事,他都不忘扯上他的小說段子,凌雲忍不住奪了他手中的話本子,“天天寫這個鬼《西遊記》,寫的什麽鬼東西?”
他隨便掃了兩眼。
只見書中正寫到【西遊記?第十回】:
【太宗下到地府,聽到鬼叫,心驚膽戰,又見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見到一判官模樣的地府官員,立即大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
凌雲看完奇怪道:“咦……這什麽【崔判官回道: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還他便了。】”
指著書中【相良】這個人名,凌雲問道:“這個【相良】是誰?”
“我怎從沒聽說過?”
“【相良,乃開封府人】……【有十三庫金銀,借與太宗。】”
“不會是那個【脅迫天子,下視宰相,凌暴朝士】的【仇士良】吧?我記得【仇士良】生前,不是被封在什麽南安縣,開國男爵……”
逐字逐句看過去,凌雲越看越不對勁,“我怎麽不記得【太宗】時期,有一個姓崔的判官?……【文宗】,倒是屢次差點被仇士良這個閻羅王,廢黜皇位奪了性命,是曾經的翰林學士,如今的戶部侍郎崔慎由,多次舍命抗旨,從閻羅王手中奪回這位大唐皇帝的狗命。”
凌雲想到這些,不禁詫異道:“好你個唐棣,你好大的膽!”
“你句句說的太宗玄武門之變,實則隱喻暗諷先皇甘露之變,淪為宦官階下之囚,活的生不如死。還暗指當今聖上籍沒仇士良的家產,借十三庫金銀,以安甘露之變的六十四處孤魂,七十二處野鬼?”
“我說的對不對!?”
凌雲指著他,快速反應質問道。
“你說的哪跟哪?”
唐棣聞言,當即翻臉。
迅速伸出手,一把搶回他的話本子,然後猛地揭開封面第一頁的12個大字,大聲道:“煩請睜大眼睛看好!”
“【本書純屬杜撰!請務對照入座!】”
說罷,他立即揮手趕人:“好了,你要是睡飽沒事乾,就趕緊去一趟宗聖宮。”
“查一下那個石奴為何盯上宗聖宮的人,還殺了那個什麽薑左道長,又引來飛天二魔,我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凌雲嘴巴微張,瞪著唐棣。
唐棣個烏龜王八蛋,明明就是被他說中胡編亂造皇家辛秘,還想找理由趕他的人。
當他不知道?
他們這些翰林學士,身為天子秘書,整日伴君左右,可一入宮門深似海,都是簽了皇家保密協議的,不能隨便亂議皇家辛秘,否則便會殺頭抄家,甚至株連九族!
所以唐棣才每天一放職出宮就去行書齋講話本子。因為他實在是忍不住不說,但是又沒地方可說,於是全部寫成杜撰的傳奇小說話本子《西遊記》!
一定是這樣的!
想到這裡。
凌雲更加堅定了自己往日的猜測。
於是,他嗯了一聲,暫且放過唐棣:“知道了。”
“去時。”
唐棣見他轉身欲走,又叮囑道:“記得給宗聖宮的玉真長公主送一份大禮。”
“……你這臭書生。”
凌雲咬牙:“屁事恁多。”
“禮不可廢,”唐棣提醒道:“不帶點見面禮,我怕你連樓觀派的大門都進不去。”
“我是去給他們送信的。”
凌雲才不信:“他們難道不應該好好招待我?”
“招待你一江洋大盜嗎?”
“人家不報官,你都該阿彌陀佛。”
唐棣回他一對白眼,然後看著躺在貴妃榻上的祝春嬌似突然想到什麽,嘴角掛笑,揮手道:“你還是早去早回,趕緊出發。”
燭火下,凌雲狐疑的回頭盯著突然笑的特別奸詐的唐棣,摸了摸胳膊:“為何你每次這麽笑,我都覺得毛骨悚然?”
床帷中,書生立即收斂笑意:“你粗手粗腳,此後一路舟車勞頓,本官只是思量還是再雇傭一個侍女為好。”
“去去去!”
“最好明天你就進城雇一個,菩薩蠻、新羅婢、波斯姬……任你選!”
“你想雇哪個就雇哪個。”
凌雲嫌棄的揮手,巴不得不做這些伺候人的髒活累活, 他堂堂一介西川山賊頭目,若非遇人不淑,怎會淪落到給人當仆人,還為女人笑話的份。
“明日太快了。”
唐棣豎指,搖了搖:“好的侍女,一要賞心悅目,二要聰明能乾,三要洗衣做飯,四要性情溫良恭謙,五要一心一意,不能見異思遷,否則本官這等身份,豈能輕易托付終身?”
“……”
“你這是選老婆,還是選侍女?”
凌雲更加無語。
這臭書生不是一般的破事多。
一天不能趕路超過二十裡,隻走官道,不走無人小路,要他一人一馬,一天六百裡都跑過去,還這麽慢悠悠,到了晚上還要找地方投棧借宿休息,不肯走,一點破差事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他才能回家,想到此,他趕緊敦促道:“你趕緊找,老子可不愛伺候你們這些臭書生。”
“不急不急。”
唐棣暗自發誓:“這次我要擦亮眼睛,精挑細選。”絕不能再找一個像凌雲這樣的刁奴,放著主子羊入虎口,還能安然大睡的主。
凌雲懶得聽他廢話,一掌又重重拍在他瘦弱的肩膀,招呼道:“走了,照顧好自己。”
話畢,一道赭影彈身而出。
“咳咳!……”
唐棣再度伏倒在榻,捂住青紫一片的肩膀和胸口,嘴角暗自抽搐,真不知道他是造了什麽孽?人家穿越都是美人環繞左右,只有他家中惡仆咄咄逼人。
“事不宜遲。”
“看來我真得再雇一個人!”
“否則到時還不知道死在誰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