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能給我修書一封嗎?”
春嬌聽到這裡一把抓住他握筆的手道:“我已經兩年沒有見過師傅他老人家了,我想給他報聲平安,問他可還安好,現在在哪,有空了,記得回山……”
“春嬌想他了……”
唐棣看了一眼那抓著自己的手盈白如玉,淡淡“嗯……”了一聲:“那是你寫,還是我寫?”
春嬌看了一眼他的字,想到自己怎麽也練不好的雞爪字,立即道:“你寫,你的字好看。”
唐棣看著她卻道:“既然是家書,自當是自己手寫更誠心……興許你師父看了信後,便來尋你了。”
“可……我最煩寫字了……”
春嬌眉頭輕簇。
唐棣挑眉:“是煩寫字,還是寫的難看,不想寫?”
春嬌一臉愁雲,她此生最討厭寫字,寫鬼畫符還行,為什麽偏偏要寫字:“……都有。”
“那你就不想你師傅?”
“想……是想……可是……”
唐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我教你。”
“你真要教我?……”
不要吧……
春嬌的內心是一萬個拒絕。
“反正一路下雨,車上無事,教你練字,也可打發時間。”唐棣淡淡道。
“……你幫我代筆就好……”
“心誠則靈。”
“好吧……”
不知何時醒來的阿奴,自顧自的坐在蒲團上,揉了揉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它們的新丫鬟--春嬌,猶猶豫豫的挪到它的主子身邊。
唐棣看了春嬌一眼,便將筆遞與她手中,握筆,伏案,可是一筆落下大如鬥。
那字真的不美……
“……”
常言道,字如其人。
“你這字……”
唐棣歎息一聲,看著她道:“和你的人……”
“不甚匹配……”
春嬌狠狠瞪他一眼:“有那麽差嗎?”
“你說呢?”
無奈搖頭,唐棣重新鋪了一張白紙,直起腰身,告了一聲罪:“失禮了。”便隔著一件暮雲灰色儒衫,輕輕俯身,覆於她的背上,握上她的手,包住,提筆,停頓,抬目看她。
“要寫什麽?”
溫潤的氣息,吐呐在耳邊。
祝春嬌頓時直覺心頭狂跳,話也說不清了。
曾經,在南山上時,她也幻想過有朝一日,由著那書生如這般握在掌中,教她習字。
那被包住的肌膚滾燙無比,只是他腕上纏著一串木製的黑色佛珠手串和她腕上戴著的三清鈴磕在一起,冰炙交加之間,佛手串和銀鈴相撞,摩擦:“叮呤”作響,磕的她難受無比,動彈不得,又心跳不安。
第一次正襟跪坐,如學生面見老師,規規矩矩,被他掌握在手心。
案上,他染色的青絲纏過她的發絲。
一縷縷,一揪揪。
她一時竟分不清這黃麻宣紙上鋪著的哪一縷是她的,哪一縷是他的發絲。
耳邊響起溫熱的催促聲:“停著做什麽?”
春嬌提著筆:“我要寫……”
完了,大腦不能思考了怎麽辦?
這些個書生……
怎麽個個都似妖孽?
她怎麽腦子一熱,就莫名其妙答應當他的侍女?
她個蠢豬!
“就寫……師傅拜上,徒兒……春嬌兒……”
“春嬌兒?”
唐棣微微握住她的手一頓,挑眉看著她的發頂。
“嗯……”
祝春嬌你個蠢豬,怎麽連自己的乳名也說給外姓男子了……“我師傅就喚我這個,有問題?”
“沒問題。”
唐棣點點頭,收回目光。
“趕緊寫……已三春未見師傅您老人家,徒兒甚是思念……若得空撥冗通知春嬌兒,定回山看望團聚。”
“就這一句完了?”唐棣似不滿意。
“還要寫什麽?”
春嬌可不好意思再把那些和師傅私下的體己話都對一個不相熟的外男說。
唐棣想想:“你此番因石奴之死,被北宮惦記上,你也不說?”
“這有何好說的,都過去了。平白說了讓師傅他老人家為我擔心嗎?”話落,春嬌低頭犯難的看著這一手漂亮的小字:“寫的這麽好……估計師傅他看了都要懷疑不是我寫的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的春嬌,滿意的看著自己寫的信,字美,言簡,意賅,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隻字未提,唯一擔心的就是她那不著調的師傅根本懶得理她。
“等到了傳舍,我就寄出去……只是不知師傅看了,會不會回我……”
“你是他徒兒,他還能不回?”唐棣不信,側首看著身邊的美婢。
美人凝眉,祝春嬌長長歎了一口氣:“那難說了,我師傅他逍遙慣了,不愛受那世俗約束……”
唐棣聞言松手,錯身,拿過筆去,又舔了舔墨:“等等,我還沒有給你師傅問好。”
略顯失落的看著突然空了的右手背,還有空虛了的後背,只見他非常君子的錯身,垂眸,提筆,落紙,了了數十字,筆走龍蛇,已風骨卓然,一派草隸大家氣象。
怪不得嫌棄她字醜。
輕輕提起那字跡未乾的信箋,祝春嬌認認真真,臨窗對光,光看那每一個字,仿佛在看一本絕世武功秘籍:“聽說你的字,在西京一字千金難求。”
“當真?”
“千金過了。”
唐棣輕笑一聲,謙虛了一句:“此字,市價,一字十金。”
春嬌賊眉鼠眼,又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好奇打聽道:“聽說你還有一門絕技,叫雙管齊下,你真能左右手同時寫字嗎?”
“不過些雕蟲小技。”
唐棣斷眉輕揚:“要寫給你看嗎?”
春嬌用力點頭:“要。”
“好。”
說著,唐棣一笑, 便從筆筒中又抽出一隻狼毫,雙管齊下,施展絕技,於信尾處寫道:“李天然前輩,小生唐棣拜上……唐棣與貴徒,祝仙子,江湖偶遇,一路同行,前去宗聖宮。一切有我,勿念。落款,唐生手書。”
春嬌嘖嘖驚歎,問道:“你若是雙管齊下寫下的字,市價翻倍嗎?”
“十倍。”
“十倍?”
春嬌張大了小嘴,不敢相信,然後財迷的臨窗數著信上的字數:“這書信,有三十余字,豈不價值千金?……我師父這個老財迷,豈非賺大了。”
唐棣一笑:“一封家書而已,也得有人買啊。”
眼瞧著車窗外,天色越來越暗,春嬌問道:“這天都快黑了,今夜我們宿在哪啊?”
總不能他們三人擠一輛馬車吧?
唐棣收好書信,也看了看外面,沿著年久失修的驛道兩側靡雨霏霏,遠古森林深不可測,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偌大的車廂,只有一床被褥,徐徐道:“今夜我們要是遇不到一間破廟,或者茅草屋,便只能宿在……”
“堅決不能!”
窘迫的看著不大的車廂,孤男寡女,共處一車,成何體統?虧他還是個讀書人,說話和那個凌雲一樣沒個正經,祝春嬌當即出聲反對:“宿在車上!”
“想什麽呢?”
“誰說要宿在車上了?”
唐棣輕笑,屈指輕叩車廂壁:“忍功,找個地方,夜宿一晚。”
祝春嬌聞言羞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只聽車外,穿著鬥笠駕車的忍功回道:“三郎,前面有一間荒廢的土地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