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賈政的同情,皇帝余光瞥了下來,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寶座之下,三人問安,太上皇心情很不錯,指著皇帝說道:“勞煩你們幾位卿家記著,皇帝照顧的好,朕全然好了。”
三人稱頌不已,卻不敢公然誇讚“天家孝順”之類的屁話。
為何?
因為稱讚皇帝孝順,太上皇這個退位了還不搬出乾清宮、不把手縮出奉天殿的老頭子,他是不是不慈?
突然,賈政心裡一跳,今日詔他們賈氏三個當家之人來此,莫非是選秀之事?
他心裡竊喜,卻不好詢問,於是拿目光看著賈赦賈珍。
可惜那兩個哪裡有那般機靈勁,在乾清宮譬如兩個會出氣的活死人,何曾想到這一層意思。
賈政一著急,便要拐彎抹角詢問。
忽聽外頭腳步聲響,司禮監秉筆太監、禦馬監秉筆掌印太監提督東廠曹化淳匆匆進門,躬身稟報道:“老皇爺,皇爺,忠順福王、義忠魯王兩位殿下,東安郡王、東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樂善郡王及北靜郡王,鎮國公府開國伯牛繼宗、理國公府開國子柳芳、齊國公府開國子陳瑞文、治國公府開國子馬尚、修國公府開國子侯孝康、繕國公府開國子石光珠,一起在午門外候旨。”
賈氏叔侄三人心跳如擂鼓。
這裡除了忠順福王、義忠魯王及東安郡王、樂善郡王,其余十家王公加上他們榮寧二府就是大虞開國“四王八公”的全部。
太上皇將他們召集在此作甚?
“莫非要整肅宗室?亦或者決定選秀納妃?”賈政心想。
忠順福王與義忠魯王是宗室,福王還是宗人府大宗正,本人也很喜歡給皇室服務,能請他出面的事情,那必定不是小事情。
那就是整肅宗室或者給皇帝選秀?
“不像啊,義忠魯王都來了,豈能是這些事?”賈政頭大如鬥。
魯王是太上皇的親弟弟,當年和太上皇奪嫡失敗,太宗皇帝於是給了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給小兒子,太上皇登基以來,對魯王府的打壓可從沒停止過,今天叫魯王來乾清宮,又豈能是商議大事?
國朝定例,無論宗室爵位還是功臣勳爵,一律嫡長子遞減襲爵並繼承爵產、其余子孫分取本爵私產,但這一規定是太上皇所做,太祖太宗皇帝所定的“世襲罔替”的王爵,他可就沒什麽辦法了。
所謂世襲罔替其實就是民間所說的鐵帽子王。
大虞皇朝開國以來的鐵帽子王極少,一個是太祖所定的忠順福王,一個便是太宗所定的義忠魯王。
這兩人的王爵,理論上是不必世流降等的,第一代親王是親王,他們的後代嫡系長房依舊還是親王。
這樣人家豈能被皇室所喜?
賈政故此迷惑。
太上皇看看皇帝,揮手吩咐道:“正在等著他們,宣。”
曹化淳又啟奏:“老皇爺,皇爺,王承恩他們也從榆林回來了。”
皇帝依舊無動於衷,似乎從沒想過要在乾清宮說句話。
太上皇微微一歎,笑道:“好,今日朕既要酬功,又要解決武烈肅毅王絕嗣廢國之大事。宣。”
賈氏叔侄恍然大悟,原來是要解決這件事,難怪如此聲勢浩大。
武烈肅毅王先祖武烈肅武王乃太祖高皇帝之侄,大虞皇朝開國功臣,高皇帝昭武元年推功臣,肅王在四王八公之上,受封肅王,王號武烈,就藩甘州(甘肅武威)。
之後百年裡,四代肅王浴血奮戰,將西北邊防始終控制在嘉峪關以西,甚至第四代肅王,也就是死後諡號毅的武烈肅王,甚至一度平推西域東部,若不是當年京師鬧出了三王奪嫡之事,國朝西陲恐怕早就越過嘉峪關數百裡了。
但也正是肅王一脈都很能打,四代肅王無不是能征善戰的上將,故肅王一脈人丁單薄,從來都是一脈單傳。
在這樣的功臣面前,剛猛如太宗、陰柔如太上皇,也從來不敢降低肅王爵位,一直以來都是“特旨加恩,親王爵世流”。
然武烈肅毅王時期,西陲連年征戰,肅王府竟一直都沒有過女主人。肅毅王於當今天子登基那年建奴繞過燕山偷襲北都時戰死燕郊,威震天下百年的肅王,竟然就此絕嗣了。
此事這幾年沒少在朝野引起討論,眼看著新皇登基都快進入第四年,朝廷坐不住,太上皇也坐不住,於是四海尋找肅王府有可能的後人。
那麽,這次找到了?
“找到了。”太上皇很開心。
可當事人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李征換上一身新衣,站在皇城西安門屋簷下看著這個陌生時空的金陵秋雨,他一點也不想跟皇室搭上關系。
作為穿越者,他本來手握外掛在陝北好好地準備造這個扯淡世道的反,哪想到啪嘰一下,一塊帶毒的陷阱就這麽砸在他頭上。
三月前,陝北盛夏酷暑,他正在騎著馬聽軍卒們唱著歌,想著秋後出榆林鎮打草原諸部一波秋風,南都來了人。
一個叫王承恩的老內侍,一群比前朝大明還混蛋的錦衣衛緹騎,不由分說與自己身邊照顧了他十余年的老人一起,非要指著他說他是武烈肅毅王子嗣,要帶他到南都來繼承爵位。
回顧起此事,李征始終覺著這幫人弄錯了。
“我倒是願意來南都這繁華之地,總得賺點錢籌備造反!可若與宗室拉上關系,那怎麽造反?”李征惱怒。
他為何總想著造反?
這世道,李征看不慣!
而且他的確做好了造反的物質準備,也做好了造反的人員籌備,更以為這就是個適合造反的時代。
前者不必說,有掛。
人事方面的準備隻說一個便知,如今的榆林鎮守備叫高迎祥,他一手扶持起來的。
高迎祥麾下有個鎮撫叫李自成,他搜羅並培養的。
有這兩位,還用問這是什麽時代嗎?
還有,白山黑水之間成立了大清,皇帝叫黃台吉。
這造反條件如此齊備了,穿越者豈能不做好大事?
可這下好,到了南都,襲爵後那就成了籠中之鳥網中之魚!
這還怎麽造反?
“少君,太上皇既詔令你襲爵,何必害怕?何況自古功莫大於救駕,太上皇如今轉危為安,龍體康健,豈能加罪於少君?”身後有人低沉說。
李征不用回頭都知道,這正是十余年照顧他成長,並習文練武的老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