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看著鴛鴦,她對此極其關心。
鴛鴦退著出門,口中隻說道:“天子禦筆,奴婢豈敢窺視。只是方才那位曹公公說了,這是大王求皇上賜給大老爺的。”
賈母信她,也隻好暫時閉口不問。
但眾人不約而同都往賈赦臉上看過去。
你方才說人家“什麽出身,也想在皇宮過夜”麽,能求皇帝賞賜墨寶,這算不算得上恩寵有加?
賈赦老臉一熱連忙喝道:“皇恩浩蕩,都好生站著,你幾個交頭接耳說什麽呢?”
才穩住小子們姑娘們,李征捧著禦筆墨寶進了門,走到榮禧堂前面台階,嘩啦啦跪倒了一地人。
“陛下並無諭旨,隻念右僉都禦史秉性清正,賜禦筆親書‘積善人家’四個字,用的也是自號私印,不必三跪九叩。”李征道。
鴛鴦平兒左右打開墨寶,賈政既失望又激動,竟老淚縱橫,叫一聲“吾皇萬歲,聖恩浩蕩”,規規整整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才彎著腰雙手接過禦筆墨寶,站在台階上高高舉起來展示。
二府無不倍覺榮耀。
榮禧堂上掛著太上皇的禦筆親書,如今又多了當今聖上禦筆題寫的墨寶。
四王八公家裡哪一個能比,賈政這一代四王八公後人又有誰敢比?
此事傳得極快,榮慶堂外的夜宴才剛開始,不少勳貴都知道了皇帝賜墨寶於賈政的消息。
很快,保齡侯府、薛府先派人來,在夜宴開始之前通報說,家裡要派長房前來恭賀,不久四王八公處也派人來通報,恭賀的當家男女都出了府門片刻就到。
又不一時半會,王家王子騰派親弟王子勝匆匆趕來。
這一下,二府失禮了。
得知這些人家都要來祝賀,賈母也沒多想,說好的晚宴居然拖場了。
李征早來了,就在這站著,還是曹化淳明確讓鴛鴦告訴他們,今日恩典乃是敦煌郡王要來的。
結果為等四王八公及四大家族貴客,夜宴竟一再拖慢,更無人與李征商量。
鴛鴦心中著急,平兒連連給王熙鳳使眼色,但在這時候,似乎每個人,包括賈政都高興瘋了,沒有人關注到還有其他事。
多少年來,哪怕賈母如今還在,四王八公及四大家族也沒有正經八百派遣嫡系長房來過了。
何況這次可是傾巢而出,七八家一起來祝賀。
這就凸顯出一個心態,榮寧二府實則並未太過於重視李征。
這麽大的一個郡王,竟這麽久沒有人注意到夜宴拖後會讓他怎麽看待。
李征似乎並不在意,坐在一邊看著二府的人不知忙什麽的忙碌不已。
也不知過了幾時幾刻,王子勝帶著王氏家族厚禮趕到,一起進門的還有鎮國公之孫、開國伯牛繼宗。
自他們到了大門外,仆役們飛也似穿堂來報,到兩人到達榮慶堂外,至少有六七波來報的。
王夫人王熙鳳急忙往外走,那王子勝是王夫人的兄弟、王熙鳳的叔父。
先不要說王熙鳳,便是王夫人說話聲音也大了,一邊跟在賈赦賈政後面笑著問一聲牛繼宗“諸世叔近來可好”,又嗔怪王子勝“家裡忙什麽,多日也不來了”。
人群跟著往外面擠,院子裡霎時間仿佛空了。
這一下,賈母大吃一驚。
她經歷了多少風雪,早已不知道什麽叫激動了,只是今日實在太高興,一時忘了這裡可有個惹不得,還是榮寧二府的大恩人。
她目光本來往外看,見牛王兩家帶著披紅掛彩的仆從,扛著數不清的好禮,她不在乎這些,只看牛繼宗親自來了,王子勝代表王家來了,她心裡便萬分歡喜。
可余光一掃,賈母心裡撲通一聲。
怎麽把他給忘了?
李征安然自若,在一張板凳上,就坐在燈光之下,面色親和,笑吟吟看著別人熱鬧。
李征轉過臉向賈母看來,笑著搖搖頭,讓鴛鴦過來傳話道:“無妨,熱鬧些好。”
賈母氣道:“鴛鴦,你怎麽不說?”
“奴婢使了多少眼色,如何敢明說?”鴛鴦委屈道。
賈母心中恐慌,頭腦裡面竟有片刻失神。
這可該怎麽才好?
無妨?
如此無禮之舉豈能無妨!
正沒奈何間,貴客已經到面前。
王子勝抱著寶玉,笑容滿面道:“老太君,寧榮二府複興在即,萬千之喜!”
已過四旬,身材粗壯的牛繼宗笑道:“榮寧二公怕要以世兄為榮。”
賈母歎著氣,站起來走到院內,苦笑道:“榮府號稱詩書傳家,君臣尊卑的聖人教誨都忘記了,老身有罪。”
“老太君何言,此人之常情。”李征坐著不避,隻擺手道,“大喜的日子,老太君既這麽說,在下便成了惡客,如何使得!”
這下眾人都呆住了。
賈政臉色一白,豆大的冷汗順著裡襯往腰裡掉。
牛繼宗一看,豈能不知關節,但遲疑一下他沒出面。
倒是王子勝瞧見,急忙要出頭,過來道:“肅王嗣怎麽在這裡坐著?聽說是肅王嗣帶來的恩典, 所謂君臣父子,自當在老太君身邊受拜。”
王夫人欣然笑道:“是,兄長說的正是道理,大王快請上座。”
……
賈政欲哭無淚,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這王家兄妹,王子騰有些才智,其他幾個都是大傻子。
好在王熙鳳知道利害,此刻想起方才之事,張口結舌,平日裡能說會道的嘴巴,如今蹦不出一個字來。
王子勝不知,他居然放下寶玉,伸出手試圖來拽起李征。
“看在你等面上,今日便不起血光。”李征站起身,丟下袍裙,與賈政說道。
賈政跪地不敢言。
李征又於賈母拱手道:“鞍馬勞頓,也沾了貴府十分喜氣,便不作惡客,老太君無須放在心上。”
說完便走。
牛繼宗大怒,但又忍住了。
王子勝果然又試圖阻攔,大聲叫道:“這什麽道理?肅王嗣既在此住著,豈能無故離開?”
李征停下腳步,不轉過身,卻從肩膀上回頭看著王子勝於牛繼宗,看兩眼,微微笑道:“看來兩位不是消息靈通之人。今日我入宮時,一個什麽福王攔路,我試圖殺之,老兒躲進東廠番子當中。其爪牙不服,我殺之,可惜沒帶人頭。”
而後道:“兩位的腦袋,比得了福王老兒重?”
王子勝愕然。
牛繼宗待要說場面話,眼光往下一落,便瞧見那身蟠龍袍上,果然有鮮血噴在上面的血跡。
他立馬決定認慫。
這是聰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