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失神了好一陣子,仔細斟酌了一番,他知道李征有私心,想整死李淨。
可這話卻是在理的。
宗正府至今不趕緊派人去別院教授嗣爵禮儀,不盡快請求朝廷撥款修建王府。
其意何在?
“他們動手了嗎?”皇帝詢問。
李征說起賈赦賈珍借口“賈代化替身張道人”在玄武湖邊修建道觀,皇帝怒氣勃發。
這哪裡是賈赦賈珍就能辦到的。
再想想那天初見李征之時李淨對那萬畝良田的覬覦,皇帝起了疑心。
那萬畝良田,能容納千戶人口,若以此為遮掩做些什麽,那可就……
從肅莊到南都可就一步之遙!
“咱們該換一個北安門提督了。”皇帝痛下決心。
李征卻道:“太上皇待陛下只是不放心資歷,並非不相信陛下孝順。皇城內外無論禦林軍還是羽林軍都是太上皇從北都帶來的,陛下何苦瞞著太上皇?”
皇帝偷偷道:“我看太上皇有時候很糊塗。”
“那可未必,陛下年輕,對待沸騰激揚一般的局勢,自然是君威降臨,橫掃一切。太上皇卻是個訓犬高手,陛下這裡一抓緊,乾清宮便放松。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貴勳集團精疲力盡,卻覺著天家對他們沒法子。豈不知,”李征笑道,“一旦時機來臨,太上皇豈能不想給親兒孫留下一個鐵打的江山?”
皇帝讚許:“你總是看別人都好。”
“自己也輕松。”李征道。
君臣二人去往乾清宮,太上皇還在打盹,原本是在畫畫,不知怎麽的就有點犯困。
見李征來拜,太上皇埋怨:“你那電燈好古怪,我昨晚看了半夜沒看懂。”
李征道:“待天下承平之時,太上皇若不棄,微臣上陳此奇技淫巧之理。”
太上皇好笑:“到那時,哪裡還有我。”
問起來意,皇帝並不隱瞞,將榮寧二府“大不敬”之事,及通政司公然扣押郡王奏章之事稟報。
令他驚喜的是太上皇果然沒有阻攔。
“這孩子眼睛太明亮,什麽都看得清楚,”太上皇指著李征道,“皇帝,你要多教他增加些胸懷,為,為上位者定要眼睛明亮決心果斷,但若不能懷柔,則大事也不可成。”
而後道:“通政司為福王門生所掌控,我亦為之所蒙蔽久矣。但不能讓這孩子去查封,否則,那就成某些人聯手的理由了。而且榮寧二府雖分崩離析就在這幾年,但若能以榮國府為楔子,做更大之事,留著兩個無能的國公後人有何要緊?”
李征並不在意。
“你不在意那是你不怕,但這種事讓你去做,你要怎麽做?”太上皇笑道。
“肅藩者,國家屏障,西陲柱石也。肅王嗣爵乃國之大事,通政司無故積壓為何?不過‘裡通外國,使皇帝朝廷自毀長城’而已。”李征悍然道。
太上皇吃驚:“你可有證據?”
“莫須有。”李征道。
天家父子面面相覷,這虎狼之相,他怎敢這麽明顯?
“抓住了他們,證據好找。抓不得他們,縱然有天大的證據也沒什麽用,打的就是他們始料不及,要的就是他們需要自證清白。”李征狠狠道,“乃生死搏殺之局,猶如在塞外殺賊時,我不能不盡全力。”
……
他一提這個,太上皇就不能不偏袒他。
遂讓皇帝下詔令:“這等大事,也怪他自己。皇帝,你讓錦衣衛先拿了通政司三個首腦,不過不要太激怒李淨,以瀆職罷免那三個便是。”
然後才教授:“到那時,福王豈能不來?你便要問他‘致使天下以為天家無情,不願授肅王嗣子爵位’是誰之罪也。李淨必有理由,你休要管他辯解,叫他在文華殿反思,其後若何可知?”
皇帝不知。
“你啊,”太上皇指著皇帝歎道,“我是你親老子,豈能偏袒外人?我兒,治國不能急,料理那焦大一般的老人也不能急。你讓李淨自省,下詔令內閣六部廷議通政司通政使、通政舍人,卻讓什麽牛繼宗馬繼祖之流有盼頭。賈政做了榜樣,他們豈能不著急?”
李征欲言又止。
太上皇喜道:“你這孩子是有眼光的,不錯,中樞可以亂,沒什麽了不起。但邊關不能亂,趁著機會你要給邊關大將總督下詔,不就是恩蔭幾個子孫麽,拿下去一個四王八公,能空出來多少伯爵子爵?”
皇帝跪拜:“兒子懂了。”
他下去下詔,太上皇留下李征,笑呵呵道:“片刻再回去,帶上我的禦筆。”
李征咂咂嘴,黑,這才叫真黑。
皇帝在前面敲打福王,太上皇在後面“後知後覺”, 待敲打完了,通政司落入皇帝掌控下讓文臣功勳去內訌,太上皇便拿出禦筆墨寶,做出一副安撫榮寧二府、從而安撫四王八公等貴勳集團的假象來。
天家父子什麽都沒有付出,朝廷卻更嚴密地落入了他們父子的手裡。
而且還不用承擔“鳥盡弓藏”的罵名。
你瞧,通政司這麽一個大衙門,忠順王搞成了什麽樣子?
若再讓天下再次得知李淨掌控通政司十幾年之事,朝野內外黎民百姓哪一個會不想著“福王弄權通政司”這一概念?
所以,天家父子不但要將李淨在通政司的勢力徹底連根拔起,他們還不承擔苛待宗室的罵名。
而皇帝下手重,太上皇再出面阻攔,讓李淨脖子上的繩索又松了一松,百官貴勳還得感謝太上皇對宗室仁至義盡。
如此,內閣外廷勳貴功臣,全在他父子兩人股掌之間玩弄。
李征也不是沒有收獲。
他進了宮,榮國府又獲賜太上皇禦筆親書也好,通政司血淋淋換了一茬人也罷,誰敢說這和他沒關系?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今日是榮寧二府,明日是福王府,再過些日子,怕就是我這個‘肅王嗣子’,”李征心道,“要早做打算了。”
晌午後,一切按照天家父子規劃進行。
錦衣衛密報東廠,說肅藩之敵察合台、葉爾羌等國正在謀求使肅藩絕嗣。
東廠不敢怠慢,慌忙奏報太上皇,太上皇責令皇帝徹查,結果就抓到通政司居心叵測“替天子做主苛待肅王嗣敦煌郡王”。
事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