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真的是沙特阿美的股東?”
“談不上什麽股東,只是有一些股票而已,還打算賣呢,古德先生,幫幫忙?您的人脈廣,一定能找得到人接手,市價,六十萬,美金。”
“這……印鈔機一般的股票,您也舍得賣?還市價?”
“這不是已經離開鎂國了麽,投資的重心肯定是要慢慢往這邊轉移的。”
這種非上市公司和上市公司的股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正常來說,即使是再大規模的賣也不會因此而貶值,反而只會增值。
這玩意攥手裡每年光分紅都是一筆天文數字,比這世上的任何理財產品都強,也確實是陳述在鎂國混了十幾年,手裡最重要,也最優質的資產。
他回國的時候哪裡是沒人接手,分明是舍不得賣。
這自也不是在求這古德幫忙,分明是在有意討好,甚至可以說是在行賄了,而且一定是誰也挑不出毛病。
職位是國家的,股票和人脈才是自己的,日不落帝國在二戰之後都風雨飄搖成什麽樣了,他們這些在殖民地做公務員的人時刻都會面臨回國做冷板凳,或是乾脆退休的尷尬際遇。
誰還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阿美石油,絕對是公務員養老的投資首選。
當然,陳述是知道,這些股票過些年就會被沙特王室強製贖買的,所以對他來說趁現在高價甩出去也不會特別的心疼。
賣點股票,跟嚶國人緩和一下關系,在他看來這個買賣還是值得做的。
他可始終沒有忘記,他這個南洋大學校董真正要面對的敵人根本就不是嚶國人,而是獨立之後的那位李先生。
歷史上英軍是70年代才撤軍的,這個影響力可是一直都很大的。
甚至在他看來,英軍撤軍之前,李先生卻已經主政的那一段,到底算不算真獨立,恐怕還真不太好說。
化敵為友麽。
這般運作之下,古德自然也收起了對陳述的輕視之心。
原本想試著巧取豪奪的心思也就淡了,也不打機鋒了,開始真情實意地與他聊了起來。
而陳述也確實是能聊,天南海北的,從經濟到政治,從國際形勢到科學前沿,他一個穿越者,啥話題都接得住。
以至於聊了一會兒之後古德反而是對他愈發的刮目相看了。
莫說是小小一獅城,這古德來遠東地區任職至今已經二十多年了,可以說這麽多年來整個遠東,他就沒見過如此博學,什麽都懂一點的人。
一時還真有幾分忘年交的感覺。
又過了一會兒倆人喝得多了,也不管這裡是不是夜總會,什麽紳士風度,而是大聲地痛罵倭國鬼子了。
古德:“要我說,兩顆原子彈都扔少了,就應該扔個二三百顆,炸死這幫王八蛋,鎂國老媽的就是心善,就應該把這幫畜生都殺光。”
陳述:“誰說不是呢,二戰是沒機會了,等三戰吧,要是有三戰,露頭就弄死他們。”
倭國舞女:“…………”
如此這般,一直喝到最後,兩人都有些醉了。
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古德突然做出一副推心置腹地話道:
“我與你是朋友,所以我很誠懇地建議你,南洋大學能不辦,還是盡量不要辦的好,政府是永遠不可能承認它的學歷的。”
“華文教育,還有你們所推崇的四書五經,那都是什麽東西?獅城目前依然還是我們嚶國人的獅城,作為朋友,我希望你以後可以聰明一點,硬來的話受傷的只有你們自己,這裡距離你們的祖國非常遙遠。”
“如果你一定要辦學校的話,聽我的,將其辦成英文學校吧,兩千萬是很多的錢了,我甚至可以幫你去找老師,我們可以合作,創建一所真正的好大學。
學生來到學校,上完了學,學了真正的本事也能找到真正的工作,獅城太小,他們還可以去國際上,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否則呢?兩千萬砸一個說中文的,中國人的學校,生意上這叫血本無歸,政治上,這叫極不成熟。
獅城這地方本質上是一個駐軍港,我是公務員,做事相對溫和,但是這島上的其他駐軍,那可就說不準了。
到底要怎麽做,你好好考慮一下,我這真的是作為朋友的建議。太晚了,我要走了,還有公務呢,倒是二公子,好好玩,我請客,算我的帳。”
說罷,站起身後用力地拍了拍陳述的肩膀,告辭離去。
陳述則是癱軟在了沙發座上陷入了沉思。
‘這些,才是這個古德原本請我來要說的話吧?’
當然,原本古德是看他年輕好欺負,想要軟硬兼施,意思是同樣的意思但肯定不會是這樣的說法,一個處理不好這人可能就要給得罪死了。
更讓他難受的是,陳述還真是很清楚的知道這古德說得是對的。
獅城是嚶國在遠東的行政中心,如果做英文教育的話,招生對象自然也就不會再只針對華人,無論是師資還是生源,一切難題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最重要的是,英殖民政府那邊,也會好交代許多,甚至可能真的不但不會阻撓,還會予以支持。
可……
他要真開一個這樣的大學,這和馬來大學又有什麽區別呢?
那南洋華人給他捐款的意義是什麽呢?
車夫、舞女、船夫們給他捐款一千五百萬是為了讓他們老陳家拿著錢去建一所純英文的大學的?
畢竟大嚶麽,老攪屎棍了,裡挑外撅的本質是要製造南洋華人與馬來本地人的矛盾,以及高華和普華的矛盾。
這個時代的獅城還屬於大馬聯邦的一部分,政策、法律,和大馬聯邦都是相同的,嚶國人規定,馬來人不能種橡膠,也不能經商從事貿易,同時又規定華人不能種糧食,不能受教育,不能當官,不會英文的華人不享有公民權。
這就塑造了一個馬來人有權無錢,華人有錢無權的怪異局面,基層的公務員卻由印度人充當。
華人雖然有錢,但也只是精英華人有錢,底層華人因為沒法種植糧食也沒有土地,實則過得還不如底層馬來人呢。
而那些頂層華人呢?
似他們陳家這種這麽有家國情懷的也是少數,多數其實連中文都不會說,除了長著一張黃皮膚的臉,裡子裡和嚶國人其實是沒有任何區別。
這就使華人本身也沒有足夠的力量抱團,擰成一股繩。
為了壓製華人,嚶國人回來之後甚至還大力的宣揚起了‘馬來聯邦是馬來人的馬來聯邦’這樣的口號,而這個口號,本來是倭國人提出來的。
日據期間華人因為抗日其實已經被組織起來了,馬來人則大多做了偽軍,抗戰期間兩族人民沒少互相殺伐, 互有血仇。
但本來,給日軍做偽軍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兒,這事情本身都已經過去了。
結果這幫鬼佬回來之後反而繼承了日軍的政策,繼續打壓華人,這事兒居然又神奇的被提起來了,華人在抗日的過程中打偽軍的事兒居然還成了華人殺害馬來人的罪證。
這特娘的上哪說理去?
精英華人大多都是買辦,他們成了這套體系的受益者,也成了幫助嚶國人剝削的幫凶,但階級矛盾卻在民族矛盾的掩蓋下逐漸被人給忽視了。
於是南洋地區的鄙視鏈就變成了:鬼佬指使精英華人通過工農業剪刀差剝削普通馬來人,但給馬來人政治權力,讓馬來人再去欺負普通華人,給他們出氣。
精英華人連中文都不會說,自然也不會為普通華人出頭,真逼急了,真到了最最最最極端的時候這些精英華人也有英軍庇護。
甚至可能還樂意讓這些普通華人成為這一體系下的出氣筒。
所以……
就算這古德今天跟他說得話全是對的,也全是金玉良言。
可他要真是把南洋大學開成另一個英文大學,這不又是給精英華人開的了麽?這不是給這條畸形的鄙視鏈添磚加瓦呢麽?
要是只有自己家的五百萬他早就這麽玩了!
一千五百萬的血汗錢。
特麽的全是他們陳家身上的債啊!
媽的。
這種事兒都不能去想,一想他就鬧心。
見桌上還剩下了半瓶威士忌,心情煩悶不已的陳述將其拿起來,對著瓶便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