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啞的聲音念了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更加微弱，可他還在堅持著，畢竟除此以外明丹子已找不到任何辦法。

　　雖然謝肉祭被打斷了，但那儀式已經進行了一半，或許還能再度把它接上，將未完成的部分完成。

　　這祭儀本質的是借用了高天之上的偉力，只要它開始運行，明丹子無法去抵抗它，戮血劍也不能……

　　林薇仍然站在血霧之中，消沉且迷茫，她仍可和明丹子一樣，去試試抓住那最後縹緲的希望。

　　她先去一直被明丹子趕著往前走，鑄劍也好，殺死槐姑也好，最後奮起反抗也好，一直都是恐懼和壓迫逼著她往前走。

　　現在明丹子也快死了，她反而覺得心裡很是輕松。

　　除去明丹子，除去天清觀裡的一切，她似乎就什麽也沒有了，甚至連活著的目的都沒有。

　　對啊，我甚至……都沒為自己活過一天。

　　心境之外，天清觀殘破的柴房廢墟內。

　　被“林薇”死死鉗製住的明丹子已經油盡燈枯，周遭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他能使出拖延時間的招數已全部用出。

　　戮血劍生出的利齒和血管幾乎覆蓋他的全身，明丹子此時只剩下小半個上半身和腦袋，隨著那些利齒每一次咀嚼，他都要被生生扯下一大塊血肉。

　　饒是如此，他仍撐著最後一口氣，保持一絲神志，在口中一遍又一遍吟誦那詭異的祭儀經文。

　　“老東西，你到底從哪搞來這麽多壽數?真有意思。”

　　“還在反抗什麽?快進來吧，進來！”

　　“師父，被別人左右生死的感覺如何?你終於嘗到了吧?”

　　“林薇”還在狂笑著，口中不斷發出屬於不同人的聲音，此時的她已全身長出骨刃和骨甲，樣貌變得愈發非人。頭上的“三花聚頂”和背後的“升仙羽翼”都逐漸成型，碩大的肉翼上片片血紅蠕動著，像是即將破繭成蝶的肉繭。

　　明丹子沒有理會心材們的挑釁，只是穩定心神，不斷重複著自己的動作，像是個沉穩的釣手，穩穩握著魚竿，無論如何風吹雨打，都不動搖一下，只等著最後魚線收緊的那一刻……

　　在無數心材的嘈雜聲音中，突然混入了一句林薇本人的聲音。

　　那音調怪異的詞句和明丹子正在念誦的東西對應了起來，“林薇”皺了皺眉頭，內視心境，狠狠將林薇的意識往跟深層壓下去，可這樣也沒起到作用。

　　明丹子和林薇兩人的吟頌交織在一起，天空中原本散開的稀釋血雲，再度開始緩緩匯聚到一起，投射下一道血紅的光將“林薇”整個籠罩住。

　　“老不死的！你還想搞什麽鬼?”

　　“林薇”露出狂暴不已的凶相，手上加大的力道，一道道獸齒一般的利刃狠狠夾住明丹子僅剩的腦袋。

　　然而油盡燈枯的老道卻嘴角一翹，幾條咒蟲從他的斷頸處鑽出，吸飽血精的血紅身體迅速膨大起來，將他的腦袋包裹在其中，裡面還不斷在傳出明丹子念個不聽的聲音，好似梵音索命，讓“林薇”愈發煩躁起來。

　　戮血劍輕易咬碎硬化膨大的血色咒蟲，但一層下面還有一層，層層疊疊如同洋蔥般看不到盡頭，聽到林薇的回應後，明丹子開始竭盡全力拖延時間。

　　“林薇”見這邊一時沒有成效，又閉上雙眼，去找另一邊的源頭。

　　心境深處層層濃厚的血霧之中，只剩下一小片立足之地的林薇正盤腿而坐，閉上眼睛，專心聽著外面微弱的聲音，口中不斷念誦謝肉祭的內容。

　　她隻讀過一遍屍心經，上次為了詐明丹子背了半篇，有不少地方根本沒記住，只能跟著明丹子的聲音去念。

　　不過比起之前讓心材每人翻譯一個仙文，再由她組裝起來的難度，這也算不上什麽。

　　“賤人！你給我閉嘴！”

　　“師妹，你不是說好把身體給我們的嗎?為何又要反悔，我們好不容易才再度自由！”

　　“等殺了那老家夥，我們跟你共享軀體還不行嗎?你這樣會把他放跑的！”

　　戮血劍中那些同門的心材又快速聒噪起來，它們一個個潛入心境中，穿過層層血霧，浮現出各種樣子，在林薇眼前轉個不停。

　　它們或謾罵，或恐嚇，或利誘，七嘴八舌地用盡各種辦法想讓林薇停下。

　　然而林薇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像是完全聽不見它們說話一般，專心從層層噪音當中捕捉明丹子的聲音，把祭儀完整的念頌出來。

　　那些心材的話她已經半個字也不會信了，它們已經殺了那些心材宿體，殺了那些林薇曾朝夕相處的同門，武器就是武器，它們只是死物，那怕是絕無僅有的斷死之劍，哪怕它們再像是人，它們也沒有一絲人性。

　　隨著林薇與明丹子的吟誦聲越發同步，天空中匯聚的血雲也愈發厚重，其中隱隱傳來的雷鳴聲，像是在醞釀著什麽。

　　“林薇”臉上的狂躁之色愈發明顯，它揮舞著由戮血劍化作的巨大手臂，狠狠朝著地面砸去，每一次都使得整個地面顫抖不已， 然而無論它如何發泄，如何掙扎，都無法阻止那血雲的匯聚。

　　紅光再度恢復到祭台上那般刺眼炙盛，數不清的血紅肉蟲從四面八方朝這邊爬來，一點點匯聚到一起。

　　那是在祭台上被明丹子親手打碎的“十二仙”，未完成的祭儀仍有其殘留的效用，如今儀式再度完整，它們又一次被賦予生命，用殘缺的力量再度構成一個完整的圈，將“林薇”連同明丹子的頭顱都包裹在其中。

　　“謝肉大祭開，道成肉紅身~”明丹子沙啞悠長的聲音從咒蟲包裹的繭中傳出。

　　肉繭緩緩打開，他的頭顱在血光中化作肉與骨的片片“蝴蝶”，古老的儀式被徹底補全，“林薇”的肌膚血肉也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力量撕裂，像是泥塑在重錘之下被打碎一般。

　　戮血劍中的心材發出無數聲不甘的哀嚎，本已經和林薇高度融合的它被生生剝離出來，身上的三花聚頂和肉翼在極盛的血光下被撕碎成片，與林薇的血肉“蝴蝶”重新拚組融合起來。

　　林薇眼前的血霧開始消散，她的意識逐漸上浮，她先前像是被囚禁在深不見底的水底，此刻終於掙脫了束縛，視線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們……不會讓你如願的！”

　　戮血劍中的心材齊聲發出淒厲的吼聲，眼見林薇要取回被奪舍的身體，好不容易得到軀殼要從手上逃走，它們也發起最後的掙扎。

　　趁著還沒被完全剝離，劍身上的心材拆散開來，揮動的脊骨和血管如同一隻怪異的章魚，朝著那具正在糅合的肉身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