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返程的仙鶴上秋月白與李扶搖二人無言對視。

　　不知不覺中秋月白的心思卻如同嫋嫋雲煙一般飄飛至了數日之前，那是李扶搖初至朝聞大陸的時候。

　　......

　　雲山之巔，劍宗掌教秋月白正立於此地，四周雲卷雲舒，飛鳥相與，素白衣袂隨風起舞，仿佛登臨人間仙境一般。

　　秋月白正瀏覽著手中名為《武道飛仙》的小說話本，起初她隻覺書中寫的不過是凡俗空想修仙的謬誤罷了。

　　剛想將其扔掉又覺得說不定能從中尋得飛升奧秘，便也耐著性子往後讀了下去。

　　可是往後讀了讀，秋月白才發覺這書中世界與自己所處的朝聞大陸竟是別無二致。

　　而在後面更是出現了與自己姓名身份修為都如出一轍的人物！

　　這也就罷了，可在書中卻連自己少女時種種不為人知的經歷，都寫得與自己記憶中一模一樣！

　　更為羞人的是，這該死的作者李扶搖竟然還把自己胸前那顆痣的事情也給寫了出來！

　　這些事情都是除了自己之外，別人不可能知曉的，這個李扶搖怎麽會知道?！

　　霎時間，迷茫，震驚，羞惱，憤怒...種種情緒充斥在秋月白的腦海中。

　　我秋月白於朝聞大陸修行千年執掌乾坤，即將破界飛升。

　　這樣我竟是書中編造而出的人物?！我原來不過是書中生靈?！

　　自己所經歷的不過是別人擺弄筆墨所作，那我秋月白這個人又是否真實存在於世上呢?

　　那我所經歷的千難萬險，究竟是真是假，是實是虛?這便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等事情對於秋月白情感與認知的衝擊，不足為外人道也，非切身體會者難以體會！

　　也唯有秋月白一人知曉這種悵然若失而又百感交集的心緒。

　　於朝聞大陸生殺予奪的最強修士之一秋月白在自己漫長的修行歲月中，第一次體會到了命運被操之人手的感受。

　　朝聞大陸天道有缺，萬年之間唯有一人得以飛升。

　　可是既然有了這書中主角楚凡，那是否意味著我將來無法飛升成仙呢?

　　既然命數已定，那我苦修千年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那我踏遍朝聞大陸隻為覓得飛升契機的價值又是什麽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與不安，秋月白再次啟動了兩儀歸去陣，她卻只見到了一名身著奇裝異服渾身毫無修為的俊秀男子。

　　不過最令她在意的便是這男子的長相，竟與那武道飛仙的作者李扶搖別無二致。

　　秋月白看著面前相貌俊秀無比的男子隻覺心中思緒萬千。

　　他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卻能創造出朝聞大陸這般神異無垠的世界。

　　他不過是毫無修為傍身的文弱凡人，在自己把劍架在他脖子上時竟是如此冷靜。

　　......

　　想到這裡秋月白的鼻息不由得有些微微沉重，沉默了片刻，終究是問出了她未曾開口問出的那個問題。

　　“你寫成怎樣，我便只能是那樣嗎?”

　　說者無心，然而聽者有意，李扶搖卻是從中隱隱感受出一陣淒涼自哀之意。

　　聽到秋月白的話，李扶搖先是微微一愣，而後抿了抿嘴唇默然良久。

　　他知曉，秋月白問的不單單是在面臨徐神道之時，自己手持墨筆“秋毫”，大手一揮改變歷史的事情！

　　更是在說自己所寫的《武道飛仙》，這本小說中的故事人物是否也是如此。

　　此刻的他好像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假如自己是秋月白的話，發現自己不過是一書中生靈後，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自己的命運被操之人手，自己的所作所為，乃至於記憶經歷皆是出自他人筆下，那這些究竟是真是假?

　　自己修行千年所經歷的千難險阻浴血奮鬥才有如今修為境界。

　　可是在別人筆下也只會落得一句“秋月白驚才絕豔修行千年，乃為朝聞大陸至強者。”

　　這種人生的夢幻迷惘，對於自己觀念的顛覆，對於自己命運的否定，怕是只會讓自己精神恍惚甚至於崩潰發瘋吧?

　　此刻的李扶搖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前風華絕代的秋月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名聲不顯時，躲在出租屋一邊吃泡麵一邊碼字的日子。

　　樓上的夫妻喜歡在凌晨吵架扔東西，父母的勸誡、親戚的冷眼、旁人的譏誚。

　　讓自己一書成名的那本《武道飛仙》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寫成的。

　　而秋月白便是自己昔日於逆境的沼澤中，傾盡萬千美好幻想，灌注百般愛慕心緒所營造出來的角色。

　　如今她更是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霎時間，李扶搖驟然心神清明。

　　秋月白既然能跨越書中內容，將自己傳送至朝聞大陸，那麽她就不可能僅僅是一道書中生靈！

　　她並不是書中虛無的鏡花水月，她應該是一個擁有喜怒哀愁，足以掌控自己命運的女子！

　　【秋月白便是世間最為真實的存在。】

　　而當秋月白起初見到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創世之主時也曾想過，是否該將這個膽大包天捏造自己記憶與經歷的凡俗男子斬殺或是控制住。

　　可在此刻她與李扶搖的眼神刹那交匯之時，她卻猛然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心意。

　　他似是如自己一般，也在迷惘的內心深處質問著自己——這一切難道真的不過是鏡花水月嗎?

　　霎時間，二人眼中情緒流轉，從迷惘到質疑，從思索再到堅定！

　　【我便是世間最為真實的存在！】

　　此刻二人都並未多言，但是內心深處的共鳴不足以為外人言說，秋月白波瀾不驚的美眸中卻是情緒湧動，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他人與自己感同身受的奇妙感覺。

　　而秋月白則是輕哼一聲，聲調冷冽依舊卻少了之前那若有若無的自哀意味，嘴角反倒是生出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無需你同情。”

　　是我，不是本座。

　　耳邊傳來的清冷話語猛然將李扶搖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看著面前這個被他賦予文字而生出靈魂的角色女子露出了微微笑意。

　　是啊，她本就是清高冷傲而又霸道直率的女子，又怎會容許他人同情於她呢?

　　......

　　仙鶴之上。

　　“秋姑娘，你看這個泥人怎麽樣?”

　　秋月白看著與自己神韻相貌頗為相近的泥人，不禁搖頭失笑。

　　“本座記得，這泥人不是在那晚的戰鬥之中都碎成齏粉了嗎?”

　　“嘿，那當然是我又手搓了一只出來唄！怎麽樣?”

　　秋月白微微側目，看著李扶搖頗為得意的笑臉，卻是並未出言打斷他，反倒是將那尊泥人捧在手心。

　　細細端詳良久之後才將視線挪到李扶搖身上，目光熾熱卻語氣輕柔地說道。

　　“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