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軍爺,莫殺!莫殺俺!俺是……”
口音別扭,怪聲怪氣,但卻是實打實的漢話。
草原諸部與炎漢世代敵對,其貴族卻對漢地風物追捧不已。
漢話是否流利,口音是否標準,也是草原貴族彼此間對身份的認可與高低區分。
達爾罕顫抖的求饒,忽而化作一聲慘叫。
原是凌驍走近後也不廢話,槍尖連點,直接將這狼崽子的雙臂廢掉。
因痛呼驚叫而張大的嘴,被帶著溫熱液體的冰冷槍刃抵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達爾罕立馬識趣地閉上了嘴,隻目露哀求地望著來人。
“我問,你答。反正這倆傷口一直淌血,你想糊弄拖延,隨意,正好省得我動手了。”
這一招甚是好用。
至少對這種沒經歷過生死危機的,“未來可期”的年輕權貴、貴族而言,只有刀架在脖子上才能有所明悟:
原來,無人不可死;
原來,無人不可殺!
為了活命,達爾罕絞盡腦汁,抖抖索索地把部族聚落地都交代了個一乾二淨,最後實在沒什麽情報可吐了,隻好擠出笑臉,衝面前這位神色漠然的年輕漢軍低聲下氣討好道:“軍爺……小將軍!您看,俺這能說的都……”
“你殺過漢人嗎?”
寥寥幾字,卻在達爾罕心頭刮起冰寒颶風。
因看到生的希望而逐漸活絡的心思,伴隨著僵直的舌頭一起凍結。
沒成想打破死寂的卻是一聲女子的哭喊。
“將軍!殺賊啊將軍!村子幾十口人都被這幫畜生害了!”
裹著血淚的哀號,猶如逐漸緊繃的項圈,讓達爾罕呼吸也慢慢急促困難起來。
“那個,其實都是他們乾……”
長槍疾抖,達爾罕的雙手癱落在身邊。
凌驍本就沒打算放過他。
只是想讓這頭年輕的狼崽子,臨死前再體驗一下跌宕起伏的絕望。
出聲嘶喊的漢女朝凌驍跪地俯首,感激地嗑過幾下頭後也是手腳並用地匆忙爬到那血肉模糊的人影身邊。
割斷捆縛他們的繩子,在帶著哭聲的道謝裡,凌驍在一具“屍體”前停下了腳步。
之前他暗中觀察時,發現這人並非草原人,所以收了點力只是一槍抽飛出去。
死不死就看他運氣了。
眼下看來,倒是僥幸。
腳尖戳了戳,挑了挑,一動不動。
“死人是不會這麽沉的,我一個鍛體武夫都動你不得,快別裝了。”
臉頰腫脹且冒血的“屍體”敏捷地翻身,動作麻利地跪伏著說道:“將軍神勇,實乃大漢天威!小人陷於蠻夷之手多年,心生悲戚不敢直視,還望大人恕罪!”
這套文縐縐的說辭倒是讓凌驍來了興趣,“你是漢人?讀過書?”
那人連連磕頭,悶聲道:“在下也曾考取秀才功名,實乃時運不濟方被擄掠至此,今幸得將軍拯救,如若不棄,願效犬馬之勞!”
抱著奄奄一息的父親,那漢女再度送來神補刀。
“就是他把胡人引到村裡的!將軍!就是他!他還親手殺了我二叔,把我們搶來草原也是他的主意啊將軍!”
“對啊將軍!這狗東西比那幫畜生還要畜生!他……”
“宰了這混蛋啊!求您了大人,俺妹子就是被他們糟踐死的,您可得……”
……
飽含血淚的訴說,讓這五體投地的“漢奸”抖若篩糠。
此刻他真的很想殺光這幫賤骨頭,讓他們永遠閉嘴!
可在身前逐漸清晰的某種鋒銳之意,讓他只能老老實實地趴著,煎熬中等待著懸於頭頂的審判降臨。
“殘害同族,糟踐婦女。是為不仁,當殺!
“投靠蠻夷,同惡相濟。是為不義,當殺!
“為虎作倀,通敵叛國。是為不忠,當殺!”
數落著罪名,凌驍也是第一次實打實地與漢奸面對面,以往只能在網上跟人互噴一下,如今倒是有機會線下真實這種非人孽畜。
“噢對了,你他娘的還是個秀才,教過你的師長不嫌丟人麽?你拜見的先達要是知道接待過你這種混球,不會當場氣死嗎?”
在眾人看不見的視角裡,這頭漢奸眼神中怨毒與悔恨交織,臉色青白變幻。
他想抬頭,像書中那些前輩一樣據理力爭,傲然怒斥!
但現實是這個想法還未完全形成,就自行瓦解,化作更大的逼鬥抽在了他的心頭。
“辱沒尊長,玷汙學問。你作為一個讀書人,是為不孝!”
字字如天雷。
被轟破心防的秀才猛然挺起身子,憤懣地想要辯解什麽,卻隻張了張嘴。
啞口無言。
他的臉皮抽動,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
眼中淚光閃爍,嘴角卻扭曲成怪異的笑容。
開始時斷斷續續,笑聲帶著哽咽,但很快就變得狂放,歇斯底裡,仿佛要將心中的所有痛苦和壓抑全部釋放出來。
最後,長揖不起。
“還請大人賞個痛快,糊塗一世,但求速死!”
提槍肅立的凌驍默然了片刻,沉聲問道:“並州人士?離家許久可有話捎回去?”
秀才身子抖了抖,但卻隻將頭埋得更低了。
“罪業百死難贖,隻當小人一早死於三年前吧!
“大人!還請動手!”
不再多言,凌驍隻全力刺下。
草地上,多了具無頭屍體。
眾多脫困的漢地百姓圍在凌驍身後,在所有賊人死盡後,群情激憤的他們也終於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了。
見凌驍回頭,他們也是紛紛跪倒。
“多謝將軍相救!”
“將軍大恩大德,俺這輩子都忘不了……”
“大人仁義呐!”
……
望著一地跪倒的百姓,凌驍扛得住刀子卻著實扛不住這個,急忙上前攙扶道:“我本並州一小卒,豈敢稱將軍,鄉親們快別折煞我了!沒護好並州已是失職,讓你們淪落至此更是罪孽深重……”
鍛體境只是武夫入門,但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中人了,可凌驍扶又扶不起來,勸又勸不動,隻好嚴肅語氣命令道:“好了!諸位的情意心領了,眼下咱還在草原,並未完全脫離危險,所以我需要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咱們抓點緊,先回家再說!”
總算是把這群受驚的百姓安撫得動起來了。
凌驍打了個呼哨,也是將焦急等待的馬兒喚來。
在眾人收拾的時候,一人一馬也是有克制地大快朵頤,篝火上有些焦糊的滾燙肉塊被凌驍直接塞進嘴裡。
口腔在怒罵,腸胃卻在歡呼尖叫。
不敢吃太多,凌驍見好就收,也是直接把飼料系好。
急得好不容易吃頓飽飯的馬兒拿頭拱來拱去。
“繞一下,咱不直接往南走,那樣容易跟察爾喀人遇上,”
凌驍跟車隊臨時的頭兒吩咐道:“去西南邊的靈璧城,我在周邊探路預警,你們別離太遠,也別跟太緊。”
“如若遇上草原人,莫要管我,隻加速向南,能走一個是一個。就算死,咱也得死在家門邊兒上不是?”
領頭人恭敬地聽著,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他囁嚅半天,最後隻重重點頭讚同道:“是的了!死在門邊邊上, 後人燒紙咱才能收到的了!”
翻身上馬,凌驍隻笑笑,有些無奈地一拉轡頭。
“走你們的哇,就算死,我也只會死在你們前頭!”
剛才那草原人吐的很乾淨,他們是日暮時北返的,也就是說此地離炎漢邊境並沒多遠。
就算不走最近的直線,稍微偏一下路徑,降一降風險,也浪費不了多長時間。
漢人戀家,更別提還是剛剛才逃脫被擄走的命運,一行人驅騾趕馬地摸黑南歸,速度竟不比凌驍慢多少。
搞得他隻好加快馬力,以近乎奔馳的速度梭巡探查。
好在除了某些野獸,並未有其他活物被驚動。
遠處有光亮出現,並非是清冷的月光或寡淡的星光,而是屬於人類的,屬於火焰的暖色。
那是一座於夜色中默然矗立的堅城,凌驍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與後世修複或新建的城牆不同,眼前的高聳牆壁並不規整,上面布滿了修補痕跡,新舊磚石相互堆疊,傷痕累累的表面更為凸顯其堅定不移的核心。
靈璧城。
炎漢十九邊陲重鎮,並州四大邊塞之一。
夜間城門緊閉,樓上屹立著披堅執銳的漢軍士卒,鐵甲反射著躍動的火光,還有幾隊往來巡視,甲葉於走動碰撞中鏗鏘。
這還是凌驍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雄城,不由得有些發愣。
咻——
箭矢沒於身前,尾羽尚在震顫。
馬兒一驚,凌驍急忙勒住,卻聽城樓上傳來一聲高喊:“來將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