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神祇陶思安半位感應不了,香火味相比十數天前她入村時的更氣若遊絲不止;還撞著門口一眾把此當成自家庭園耍樂的孩童靈體,並個個有主、非孤魂野鬼。
陰氣那麼重,安神的長明燈恐怕一盞都不保。怪不得來的途中她發現圍著玄安宮的四、五間屋子渺無人煙,分明因奇異事故頻生,租不出去了吧。
暴躁的掀掉掩護身分的鴨舌帽,陶思安拿來口袋中的特醇薄荷萬寶路盒子打開,當下,裏面衹清一色地放著滿滿的黃符紙卷。
起碼十個的孩童靈體旋即停止玩耍,統統望向這高?人影的方位。
「識趣的回主人那邊。不然,我逐個破。」
點燃一為今天而特製的符紙卷。吹出的煙霧較平日濃鬱,縈迴久得似自帶意識;有兩三個偏弱的孩子已被影響至靈魂訊息不穩,快將給驅逐返原據點。
沒事人般的徐徐前行,靈體沒一個敢在陶思安兩米範圍內,讓她順利迫近宮廟那大開著的黑壓壓門口。
跟大殿僅餘一步之差,陶思安知道孩童靈體已統統離開慌忙通風報信去。她不甚在乎,衹專注眼前的刺骨涼氣,徘徊神像上的異相魅光,冷眼那些肆意盤踞各理應莊嚴旮旯的不祥暗湧。
仰首,朝頭頂至沉的氣場頂吹出那息更長的逐靈煙,手指往外彈丟了用餘的符紙卷。再一次過亮起新的六枝,借線香燒剩的梗安插石爐之上。
對付敢待在宮廟內的不速之客,她選擇吝嗇言詞警告,掏出一大把硃砂寫的驅趕用八卦符,按下火機點燃。
明焰帶著七彩的光華,啃蝕黃的符紙紅的文字,照亮了施法者年輕不含一絲猶豫畏懼的臉龐。五指一鬆,她任餘燼跌落鞋邊,馬上結成繁複的手印拉近胸口。
「奉觀世音名號,法下弟子速請眾仙眾神歸位。」
遍佈星星的夜空鳴響,釋放一聲低沉的旱雷。
氣壓驟變令鬧哄哄的各人後頸汗毛倒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廣場襲來一陣凜冽的冷風,大夥兒驚訝地安謐,並惶惑的東張西望。
「那、那是什麼,大永,你也感覺到吧?」
不斷揉搓自己的倆手臂,董美研試圖平息疙瘩及增添溫暖。麥永言則點了點頭,不知所措地微啟嘴唇。
陶淨怔怔的望向候大海,他們固然猜到這些感覺的由來,不過那強勁卻超出預期。眾人停擺的中途,又倏的傳抵一重物擲地聲響。大夥失措之際,劉石黑透了臉,站起擠開群眾直直衝向玄安宮。
「阿爸──」
「快,跟上去。」見人們紛紛如綿羊的離席,侯大海低語,「你家姐來了。」
這招搖也囂張的出場方式,一點不符合陶思安在陶念平心目中的形象。
──尤其看她叼著菸,邊把那條有參差缺口、不諳何來的粗木樁拖至宮廟燈光通明的門前時,該輕蔑神情加諸不忌諱的吐煙,簡直判若兩人。
「陶思安……!」
「臭丫頭、這什麼意思!當年被趕出宮,竟敢未得批準擅自內進!」
「尋仇拆屋啦!阿中、打九九九──」
「吵夠了沒,現在誰看到屋塌了嗎?」
一把摘除唇伴的煙,陶思安蹙眉以夾著特醇薄荷萬寶路的手直比那叫得最兇的光頭鄉紳王炳,令人霎那被噎住,酒醒大半。
「你這丫頭趁誰也不在,做了什麼!」
陶懷承老是仗長輩的勢喝她。陶思安懶得理會這沒交涉價值的大舅,吸一口煙,轉向領導群首,站最近自己的劉石。
「思安,回來也不先跟姨公打個招呼嗎,真見外。」
摸摸山羊鬍子,他順應瞧了瞧給遺落地上的木頭。藉著燈光,遊刃有餘的五官在發察什麼時漸漸凝結。
猛然抬首狠瞪陶思安年輕刻板的臉孔,卻被白茶湯色澤眸子中的無畏望穿。
「那、那是宮裏的橫樑──」
「對,就一小段。結構上沒危險的,但最好明個兒找人修修吧。」偏首應答衝進大殿看的陶念優,她的白茶湯再盯緊似被哽到的劉石,「沒辦法,得先把壞東西去掉,才能請神回來。」
「哈!請神、憑你啊堂妹?別說笑了。」
不客氣的嘲,陶念優走回劉石身伴,反唇相譏。彷彿在寧香堂的那天,仍舊擺出一副瞧不起陶思安的態度。
「玄安宮香火不如前,神跑了,長明燈自己熄掉。我們正在準備請神法事。你離家出走七年,什麼都生疏吧,不開壇說請就請?即使是你公公都做不到啊。」
吐掉一口淡薄尼古丁氣息的煙,陶思安確定那幫人把要講的講完,當下終於打算聽自己的發言了,才刻意往對象的方向彈掉菸頭,惹得某人的弟子忙不迭閃躲。
「我若是神,聽你這鬼話,我都會跑啊。」
幾名較年輕的後輩不爭氣的笑嗆一下。惹得張進財那鬆弛的面一陣紅一陣白的,更威脅般地環視四周,似想找出嘲弄的人。
「你們不知道吧,安神燈最後認的靈魂訊息是屬於我媽的。衹要同脈的繼承者法力足夠、請神,從來不需開壇。」往旁踏步,陶思安退讓位置,下巴朝大殿一比,「不信,自己去看。」
先拔頭籌的是陶念優,瞪著口中的堂妹,他舉腳入殿。內進良久,遲遲未傳達任何消息,劉石扭頭一睨似置身事外的妻子,大概明白了什麼,遂咬牙領著眾人親自查證去。
亂七八糟外姓們的身影紛紛被抹消,還了此地寧靜。一直給擠到後面的董美研和麥永言,這才有機會把將氣氛搞得風起雲湧的人看個清楚。
「來。」
「……咦?我們嗎,陶老太?」
未很了解情勢的兩人戰戰兢兢,猶豫著走上前。董美研好奇的目光倒毫不客氣地掃瞄這初見的年輕人,發現她那臉型和師父的根本一模一樣。
「思安,他們是大海的弟子。」
「你好,師姐。」
悟性高的董美研很快稱呼著人問候。麥永言則慣例地反應慢半拍,聽同門開腔,還得想一陣才懂拚命點頭補上禮貌。
未悉數冷卻的氣沖沖血脈,令陶思安的五官帶著點兇悍不耐。得兩人的主動後,她方頷首回應,「你們好。」
一直在目擊整個過程的陶念平,呆呆的跟隨姊姊和別人生疏交流的情景。他那彷彿被大風暴迎臉吹砸的認知,有部份已然粉碎掉,正有待整理。
他雖抱著覺悟。
現實,卻總存在著頗大的偏差。這兒又必須回憶當天醫院的會議了──從未天真地認為,姊姊隱瞞的都是些小事、尤其寧香受騷擾的往昔被抖出,他更自覺陶思安必定包藏著其他豐富的大秘密。
衹是。
他之所以沒讓猜疑搜索這片面,由於陶念平自己親身見證了種種赤裸的憎恨因素,像姊姊跟宮中相關的人及事特別抗拒這點,剝奪了此發展的可能性。
「家姐、這就是你仍茹素的原委?那天──肯定陶念優危險的……?」
「對不起,平仔,把你蒙在鼓裏。」
「但你、該很討厭接觸這些東西才對。為什麼,沒放棄、反而一直在精進呢?」
「是為了那個你留在身邊的靈體,大妹?」
侯大海還記住沒收回答案的問題。
然而這明顯得根本浪費確立功夫的淺白,其實一開始就不需要化作言語,變質二次傷害。
因預先談洽,僅可沉默著、眼睜睜女兒獨自面對劉石等粗劣惡意的候大海;又再忍不住地,釋放了重重的無奈呼息。
經過一番查核,眾人當兒之於陶思安,統統成了敢怒不敢言的存在。
「既然,思安回來了。我想,以後真的不用太麻煩諸位。」
「阿淨,你胡言亂語什麼呢。」
「她是宮主的身分,經歷多年,仍沒辦法改寫。至此,我該撤銷革離令,讓她重新坐鎮才對吧。」
「淨姐姐,這不是族規嗎。你說撤,就能撤的?」
「規矩人定。由我發落的,我自然能收回。」
跟洽商時的不一樣。
人生經驗豐富的侯大海,終於知道陶淨想耍哪齣精彩的轉折戲碼了。竟一早讓自己裝失憶免除發言權限,順便也帶同安全理由,令女兒不得以揭穿真相的做法來逃跑。
更厲害的是這長輩的膽識,把這關鍵的部份留在眾敵目睽睽之下,迫使式地脅持雙方馬上進行選擇。
「你們不都抱怨忙碌嗎?剛剛在嫌思安頑劣、慣壞了的;說連累各位跑新界,我這老傢夥沒辦法的?吶,辦法不就在了嘛。」
肯定陶思安不可能出現,遑論有機會回宮的一眾,面面相覷的梗塞著。皆因早前他們才盡力擱置一堆酸澀話,企圖憑「辛苦」及「義務」多取利益。
豈料桌一翻,當下統統淪落走火效應。
被困得死死的不單劉石他們。中了圈套的陶思安難以置信地雙眸圓瞪,腦袋飛快運轉,焦急的要把自己救出這四面楚歌的局勢。
「擔心思安生疏的話,燈的狀況不也正好說明她的能力了?」
「嫂子,你……」
身陷誰都束手無策的膠著嚴峻,陶淨勝在殺了個出奇不意。將劉石迫進最理想的絕境後,她轉向侄外孫女,這才打算把選擇交予其手歸還一些安心:
「畢竟有寧香要管,不可讓你失信於二哥三弟,貿貿然抽身。暫且替代大海的一半時間怎樣?每週兩天,十二至四,處理問事。」
「所以,這是兼職?」
「屆時以宮主身分坐鎮的兼職,是的。」
聽得董美研皺緊眉的這對話,須臾,在現場蔓延不解的緘默。帶點憂慮的陶念平偷偷看了雙臂交疊的姊姊,他發現那似自信滿滿的姨婆一手握拳;根本連她都紮實擔驚著、萬一被拒絕掉,該如何是好。
呼出大口的濁氣,陶思安鬆開手垂貼身側,徐徐轉臉直視陶淨,居高臨下的眱著她。良久,淡淡開腔:
「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