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白月等了一會,一輛黃黃的出租車從大橋方向駛過來,在她面前停下,姬白月上了車,在兩位清潔工的窺視下。
“去市西醫院。”姬白月坐上副駕駛,車裡鬧哄哄播放著複古電子音樂,胖阿姨臉上貼著一層油汗,車裡一股莫名的臭味,她打開窗戶,廢土的後朋音樂便呼嘯而來。阿姨不滿意地看了看姬白月,她不明白後朋有什麽好聽的,那種迷茫頹廢的音樂聽多了會讓人對生活失去信心,歌詞也宣揚著質疑與不甘,這樣的音樂不恰當,一點都不如歡快的合成浪潮。
阿姨如此想著,於是她關上窗戶,調大了播放器的音量。
“‘Frantic Aerobics’,啟動!”
於是夾雜著海風的電子浪潮在車子裡回旋,輕松愉快的音樂不知疲倦地作響,音量過大造成的尖嘯刺痛姬白月耳膜,她還沉浸在剛才的墜亡中,享受不了這種風格。她捂住耳朵,車內不知名的苦味越發嚴重,她不由得大聲喊出來:“可以小點聲嗎?我剛剛目睹了一場死亡!”
司機阿姨聽後嘀咕了什麽,然後老實地調低音量。
“你剛才看到了跳橋的全過程?”阿姨好奇地問到,吃瓜是人類的天性。
姬白月揉揉耳朵,悶聲悶氣地回答:“嗯,那個男的當著我的面跳下去,之前他還跟我聊天了呢……誰知道意外……”
阿姨冷笑了一下:“說不定他本來就想自殺呢?我剛才在橋下看了好久,他要是不想死怎麽會站在那裡呢?他一直站在橋墩那兒,像個僵屍一樣——你看過林先生演過的僵屍片嗎?不嚇人,可好笑了。”
姬白月皺眉靠在窗上:“沒有。”她不喜歡司機的語氣。
阿姨開始介紹起她的觀影生涯,包括她對各種演員的看法等等,姬白月選擇性失聰,歪著腦袋休息。
“這個林先生他們都是很老的藝術家……他們那會還是男權社會……”
“當時啊……他的電影拍了很多的符咒還有風水……”
“當然武打片我也都看過……比方說李小龍——他很厲害的!然後還有……”
姬白月昏昏欲睡,車裡的香薰刺眼難聞,她的嘴裡回蕩著苦澀,空調裡嗚嗚輸送著熱浪,每次眼皮剛閉上就被司機的談話吵醒,窗外路燈飛馳而過,深沉寧靜的夜晚顯現出它的陰沉,高樓逐漸稀疏,香薰瓶裡的黃色精油散發濃鬱的惡心。
“血腥片我推薦你看午夜動物,因為——”司機聲音戛然而止,像一隻突然被掐住喉嚨的鴨子。
播放器忽然換了歌,死寂的鼓聲裡混雜著蛙鳴,姬白月心中不好的預感陡然拉升,悶熱的車廂裡漸漸發燙,望不到邊的公路空無一人,汗水不知不覺溢出手心,窸窣的翅膀摩擦令姬白月置身蟲海,鼓聲一下下砸在姬白月的心上,漫無邊際的夜裡似乎藏著無數雙嗜血的雙眼……
“你不會喜歡這部電影的結局,應該說,沒人喜歡。”
路燈燈光嘣然熄滅,擁擠的車廂裡只有播放器上散發著幽幽綠光,司機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姬白月迷茫的地轉頭,卻被眼前的司機嚇了一跳。
司機阿姨臉上戴著一張血腥的雞頭面具,像素風格的血液正發乾發臭,白粉色的劣質顏料散發著刺鼻的塑料味,偏偏這張面具還在跟著音樂一晃一晃,在昏暗的車廂裡無限放大著暴力和極端。
更為震驚的是面具所問出的問題。
“你喜歡白寧心,他長得好看,對嗎?”
姬白月心底一沉,恰巧播放器裡響起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不知名的歌詞遙遙地從遠方傳來。
“你是誰?”姬白月克服慌亂問道。
“他可是你父親啊,至少名義上是。”面具下司機乾巴巴的聲音通過播放器響起。
“我……不能說……”姬白月心裡陷入絕境,每個人都有秘密,她不允許別人知道她的秘密,於是她把坐姿悄悄調整到可以一拳打飛面具的位置。
“他也僅僅是,你名義上的父親。”雞頭面具像鍾擺一樣擺動,那雙空洞的眼睛裡充滿了嘲弄。
姬白月再也受不了了,她迅速地伸出手便要搶過面具。
“他已經——”面具還沒說完,姬白月忽然被安全帶一把摁在座椅上,傲人的胸部被傳來劇痛,她腦袋被靠枕猛砸得眼冒金星,等她掙扎著去奪面具時,她卻發現胖司機正憤恨地看著自己。
“你有病吧!我在這裡開車呢!你不想活我還想活!”胖司機對著姬白月大吼,她驚魂未定地看看後視鏡,還好一輛車也沒有,不然就出車禍了。
姬白月一頭霧水,“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這麽瞪我?”
胖阿姨擦擦汗,一副凶相看著姬白月:“你還說?我剛才開車開的好好的,你就突然大叫,還過來扯我衣服!還好我反應快刹車了,你想把我害死!”
姬白月迷茫了,她辯解說:”我剛剛明明看見一張面具在你臉上,我想搶過來,然後我就在這了。而且我被你的香薰熏得直惡心。”
“香薰?”阿姨疑惑地指著那個小瓶子,“你說這個?”姬白月點頭。然後司機皺眉問她:“這是音樂素,你不認識?等一下,你該不會還對音樂素過敏吧?”姬白月搖頭:“我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我只知道這東西熏的我頭暈眼花。”司機緊縮的眉頭舒展開:“哦,你應該是對音樂素過敏,所以你邊聽音樂邊吸音樂素產生了不好的幻覺,怪不得你坐在那一隻哇哇亂叫, 唉?你之前難道從來沒接觸過音樂素?不應該啊,我看你都這麽大了……”
姬白月心煩意亂地擺手:“我家教嚴,從小到大沒怎麽和外界接觸過,自然不知道。”
阿姨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那你家裡還挺保守的,連這東西都不讓你碰……也好,反正音樂素喝多了還難受,哈哈……”
姬白月有些好奇:“什麽意思?音樂素是什麽東西?”
“嗯……跟煙酒差不多……小酌怡情,大喝傷身。”阿姨再次發動汽車,空曠的街道開始後退,危機解除後的風景也變得靜謐。
“音樂素,會讓人產生幻覺?”姬白月不明白,她記得致幻類藥物可是毒品啊。
阿姨笑著把音樂素收起來,她此刻散發著長者的智慧與灑脫:“我估計是你對這東西過敏才會產生幻覺,幻覺這玩意誰說的清啊,酒喝多了還暈暈乎乎的呢。”姬白月將信將疑地聽了,然後一言不發望著窗外。
“我買的這個不算好東西,嗨,開出租用那麽好的幹嘛?買這個就當空氣清新器用的,這個才花了五十塊錢,能用兩個多月,我們挺多開出租的都用這個。”阿姨娓娓道來,沒有音樂素刺激,姬白月腦子清醒多了:“那它有什麽用呢?”
“有用?你說酒有用嗎?你說煙有用嗎?哼哼……”阿姨目視前方微笑,車子引擎低沉轟鳴,驅散了夜晚的寒冷。
姬白月看著播放器陷入深思,深黑色被皮革包裹的播放器自幻覺結束後便一直沉默,可陣那令人不安的嘈雜聲卻在她的心裡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