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由清楚地記得，他曾在三歲及八歲時，分別接受過兩次靈根檢測。

　　而彼時的他，沒有靈根！

　　凝聚金丹之後，路由漸漸明白一件事情，他的靈根系後天形成，就誕生於十二歲的那場意外。

　　除了靈根，路由還有一個決不能啟齒的秘密——他曾死過一次，正是十二歲那年，靈根覺醒後的第二天。

　　那次“重生”之後，路由慢慢覺察到靈根四周纏繞著一道虛影，但始終無法調動，直至金丹凝聚，那道虛影竟固為實體，成了一具可以偶爾外放的“分身”。

　　路由本想向師父梁泰求助，但歷經世態炎涼，最終還是將所有隱秘塵封於心。

　　這道分身初時極弱，肉身虛凝，觸之即散，離體至多三尺，更尋不出增強途徑。

　　路由本已放下此事，但半個月前，他無意間發現，每每夜幕降臨，功法閣內就會充斥一股令人不愉的波動，這股波動恰恰能滋養分身成長。

　　封閉的功法閣沒人敢強闖，所以最初，路由選擇提前躲藏，避開值守們酉時的巡查。

　　滯留功法閣的任性舉動沒有引來任何麻煩，漸漸地，路由變得越來越膽大。

　　隨著波動滋養，分身可以做到更多事情，路由開始用築基境的值守們測試分身實用性。

　　這本是個尋常夜晚，騙過值守，徹夜冥思，月光作伴，一如每一位修真者走過的旅程，於點滴中積累成長。

　　不知過了多久，路由兀的睜開雙眼，他敏銳地感知到了不對。

　　近段時間以來，那股未明的波動始終保持著相對平和，但此刻，波動驟然變得暴虐，連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腥臭的氣味。

　　路由強行壓下不適，他明白，一定有某種變化正在發生，變化意味著危險，而不論任何危險，他都不想介入。

　　他不想死。

　　準確地說，他不想再死一次。

　　可惜天不遂人願，路由腹部開始不住顫動，體內恍若有一股即將噴湧而出的力量，忍無可忍之後，路由隻得將異常的根源——分身喚了出來。

　　那是一副與路由別無二致的軀體，同樣規整的發髻，同樣方正的臉型，同樣稠密有序的眉毛，同樣處之泰然的神情。

　　分身離體，路由霎時恢復平靜，而分身的狀態則與平日不同，皮膚呈現詭異的白皙。

　　分身不存在意識，但此刻，從那雙空洞的眼神中，路由讀懂了那份無言的沉默。

　　有什麽在吸引著分身，也許是波動的根源。

　　波動一定是有問題的，路由從一開始就明白，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不想與之有任何接觸，但他沒有選擇，廢丹已成定局，不願認命的話，只能從分身入手。

　　五年來，路由試過各種方法，都不能增強分身半點，只有這無意中發現的波動，是唯一破局的可能。

　　富貴險中求，指的就是現在了。

　　在路由的授意下，分身不再抗拒吸引，順從地走出靜修室，轉向長廊末尾。

　　功法閣依山而建，聳立於靈脈之上，路由又待在最後一間靜修室，本就處於長廊尾部，再往後就是被牆壁擋住的山體，已然無路可去。

　　分身徑直走近牆壁，直至緊緊貼住牆體才止下腳步，而後，依照波動的指引，分身與牆磚接觸的部位緩緩陷入，最終全部融入牆體。

　　不，不是融入，分身穿過了牆壁，進入山體之中。

　　路由依舊保持著冥思的姿勢，只是右手緊貼肚臍，那兒系金丹所在，如果事態脫離掌控，他將直接出手攻擊金丹，從物理層面解決分身異常。

　　路由通過分身的雙眼，才明白山體之中原來別有洞天。

　　一條螺旋下降的步梯宛若連接了兩個世界，從山腰到地底，石階上沒有任何光亮，像是一隻源自深淵的獸，吞噬著偶然踏入的獵物。

　　山體內只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回蕩，不知走了多久，分身行至旋梯底部，猶如實質的靈氣鋪滿地面。

　　靈脈，這裡一定是靈脈內部！

　　分身環顧四周，隻發現一處拱洞出口，稍一靠近，那股莫名的吸引即越發強烈。

　　分身踏入洞口，一條漆黑的甬道映入眼簾，繞過狹長的轉角，眼前豁然開朗。

　　乳白色的靈氣如同熔岩噴發般肆意翻騰，一望無際的空間仿佛白色海洋。

　　在這片如夢似幻的仙境正中，黑色尤為扎眼。

　　起初，那只是一片小小的黑點，但當分身下意識注視它時，整個視野都已被它籠罩，翻騰的靈氣化為黑霧，腐蝕著所能接觸的一切。

　　路由噌地站起身來，再也無法保持鎮靜，僅僅透過分身那驚鴻一瞥，他竟然看破了黑點的真實。

　　巫懷明！

　　川雲宗宗主巫懷明！

　　不會錯的，所謂的黑點，乃是巫懷明和縈繞在他周身翻湧的黑氣。

　　而這黑氣，正是修煉魔功引發的氣象，路由對此再熟悉不過， 因為十二歲那年，路由就是死在魔功之下。

　　無數個夢魘中閃回的奪命黑氣，又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

　　巫懷明利用靈脈偷學魔功——如果這就是真相，那麽反常的禁令、令人不愉的波動、靈脈的異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釋。

　　冷汗須臾間侵濕衣背，路由明白，窺探大人物的秘密，代價只能是死！

　　路由當機立斷，不再試圖控制分身，而是右手直接插入腹部，用力捏住金丹，金丹猝然受損，被迫切斷所有力量供給途徑，分身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納戒中取出傷藥，草草塗在腹部，路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可路由看得清楚，巫懷明從始至終保持著冥思姿態，沒有睜開過眼眸，或許，他正處於突破的關鍵時期，並沒有發現不速之客的闖入?

　　賭嗎?賭宗主沒有發現自己。

　　路由不習慣將命運寄托於“賭”，但此刻沒有更好的選擇，以不變應萬變，留在靜修室還有周旋的可能，如果在宵禁之下強行離開，一定會觸發功法閣禁製，到時候便是連賭的機會也沒有了。

　　路由死死盯著靜修室木門，同時暗暗蓄力，雖然沒有學習過高階功法，金丹也已自損，但他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就算以碎丹為代價，也要盡可能保留一拚之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隨著黎明的第一縷霞光落在窗框，功法閣裡充斥的暴虐波動消散無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路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一半。

　　黑夜從未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