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是進入龍潭山林的第四天。

　　自“裂葉麒蘭”事件之後，路由與秋山航間似乎產生了些許隱隱的隔閡。

　　倆人默契地選擇了保持現狀，既沒有挑破，也沒有試圖挽回。

　　路由總是吊在隊伍末尾，專心教導樸傑裕修煉，而秋山航依然走在眾人最前，一力承擔起屬於領隊的責任。

　　師弟們一如既往專心歷練，不曾察覺平靜湖面下暗湧的滾滾波濤。

　　“氣要沉！”路由一巴掌重重拍在樸傑裕後背，厲聲道:“劍不只是拿在手中的鐵器，更是你體內靈氣的延伸！”

　　樸傑裕還不夠格學習《川雲燼炎經》，故而路由以《炎輔劍法》為例，從頭講解靈氣運行的基礎技巧。

　　“是！”樸傑裕面容堅毅，愈加認真地執行路由指示。

　　歷經四天苦修，曾被視若敝屣的《炎輔劍法》帶給樸傑裕全新感悟，也令他認識到“基礎”的重要性。

　　他卯足了勁，決心要對得起路師兄這份因材施教的恩情。

　　行在前列的築基弟子們頻頻回頭，看向坐在馬背上修煉的樸傑裕，滿眼羨慕。

　　開什麽玩笑，那可是十七歲就凝聚金丹的傳奇師兄，能得到他的單獨指導，誰不向往?

　　路由一臉認真地注視著樸師弟，目光卻透過他瞥向另一端的秋山航。

　　四天已過，今日乃脫離川雲宗的最佳時機。

　　只是……那盒不明就裡的三命奇匿針，始終是高懸在路由心頭的索命利刃。

　　而路由也有底牌，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如有必要，縱使以暴露分身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路由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焦點從秋山航身上回撤，驟然瞅見樸師弟那略顯僵硬的體態，頓時厲聲喝道:“氣入劍要勻！”

　　樸傑裕當即調整運氣法門。

　　路由點了點頭，對樸師弟的悟性表示認可，接著道:“你必須……”

　　樸傑裕繃著一絲不苟的表情，潛心恭候路師兄的下半句指示。

　　可等了好一會兒，路師兄都沒再言語，出於好奇，樸傑裕側頭瞧了一眼，卻發現路師兄神色凝重，嚴肅地望著西南方向。

　　他正欲開口詢問，路由驟然扯動韁繩，驅策玉羽豹回到隊首，同秋山航並排而立。

　　秋山航也拉停瞳火鹿，與路由略一對視，都窺見對方臉上的凜然。

　　“停！”秋山航擺手，築基師弟依令勒停坐騎，他們不明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候了約半盞茶功夫，短尾駒們陸續發出“啪嗒”、“喳嚓”的脆響，雙雙鼻孔劇烈翕張，噴射而出的氣流形成一道道白色水霧。

　　馬兒紛紛打起響鼻，不安的情緒緩緩蔓延。

　　“吼！”

　　龍潭山林深處傳來一陣怒吼，吼聲愈近，有什麽生物正在快速接近。

　　西南方，大量走獸自林間竄出，慌不擇路地奔向另一端，它們不敢靠近兩位金丹境修士，眾人便成了這片遷徙洪流裡的突兀淨土。

　　擦身而過的動物中，鹿、兔、狸、獾等等不一而足，甚至還有零星幾隻低階靈獸混跡其中。

　　“吼！”

　　火紅的毛茸長臂驟然從林間探出，揮手間搡倒兩棵古樹，露出一顆巨猿形態的頭顱。

　　虯結的肌肉，暴戾的姿態，以及一排滴著口涎的泛黃獠牙，預示著此行怕是難以善了。

　　“它停下了。”秋山航莫名道。

　　“嗯。”路由應道。

　　“似乎就是衝著我們來的。”秋山航的視野聚焦在巨猿身上。

　　“嗯。”路由又應，他也盯著巨猿，明明與秋山航並排而立，倆人卻不再有任何眼神交匯，仿佛正遠遠隔空對話，處處透著生疏。

　　“撼地煃猿，火元屬黃品靈獸，性情相對溫和，巔峰可達元嬰境界。”秋山航對路由的敷衍置若罔聞，徑自分析道:“這只看著倒是年幼，尚處於金丹境前期，應當掀不起幾許風浪。”

　　“嗯。”路由不置可否地繼續應著。

　　“撼地煃猿通常生活在龍潭山林中部，幾乎不會現身山林外部，這其中多少有些古怪。”秋山航自顧自說著，末了，終於點了路由一句:“你覺得呢?”

　　“嗯。”路由先是心不在焉地應著，而後像是忽然反應過來，順口接道:“有道理，誰還沒點古怪呢?”

　　聽了這番貌似意有所指的話，秋山航一時沉默，終是忍住側頭看向路由的衝動，良久，才幽幽地道:“我既是領隊，一會就由我去探探這畜生虛實，你護佑師弟們周全。”

　　說罷，秋山航乾脆利落地躍下瞳火鹿，挺身直面撼地煃猿的暴虐。

　　“嗯。”路由照例應著，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少頃，還是道出了關切的叮嚀:“這家夥性情完全看不出溫和跡象，與書上所注大相徑庭，你自己多加小心，使力不過七分，情況有異則切莫硬拚。”

　　聞言，秋山航輕歎一聲， 這些川雲山上曾習以為常的關心，如今卻是那麽遙不可及，他鄭重地側身凝睇路由，迎著那雙人畜無害的眼眸，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神色複雜地道:“我不清楚你是通過什麽途徑，但顯然你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可你對我有誤解，你並不了解事件的原委，我想……”

　　“吼！”

　　緊攥的拳頭一下一下拍擊胸膛，撼地煃猿發出愈加低頻的咆哮，兀的，顎間噴出一團炙熱焰火，直奔路由等人。

　　秋山航揮手間織起一層褐色屏障，於半空之中攔截焰火。

　　一擊無功，更激起巨猿凶性，它從林間擠出，一丈有余的身形如黑雲壓境，遮蔽大片光亮。

　　話茬被打斷，秋山航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即將到來的戰鬥，他周身褐色靈氣縈繞，靈氣漸漸凝結，其間夾雜了些許緋色光華，於身體表層幻化出一層赭色甲胄。

　　“待我解決眼前的麻煩，再來與你詳論。”秋山航頭也不回，踏步卯上迎面前衝的巨猿，唯有因距離而縹緲的話語還在隱隱約約地激起漣漪:“無論如何，我都已認同你是朋友！”

　　路由諦視他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

　　分辨這番話的真偽成本太高，況且既已決定逃離川雲宗，這番話裡是否情真便也顯得未足輕重。

　　只是……朋友嗎?

　　以秋山航極端利己的性情，這聲“朋友”可謂彌足珍貴。

　　但一想到那盒“三命奇匿針”，路由霎時壓下所有心軟。

　　視野中，一人一猿已鏖戰正酣。

　　或許，這是個比原計劃更合適的脫身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