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九年十月二十六日，重陽。

　　單位放假一天，上午八點，吃過早，我跟奶奶去了陵園。

　　一路上我還不停地寬著奶奶的心，就怕她一會兒到陵園看到父親的墓碑眼淚流個不停。

　　讓我意外的是，奶奶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蹲在墓碑前，用乾淨的手帕擦著父親的墓碑。

　　而我則是準備香紙蠟燭。

　　奶奶一直在喃喃自語，很小聲，我聽不清楚。

　　今天來陵園燒紙的人很多，偶爾還能聽見一些細碎的哭聲。

　　我和奶奶大概待了二十多分鍾就離開了。

　　奶奶叫我開車送她去西街農貿市場買點菜，我說午飯我來做。

　　上了車我就問奶奶:“奶奶，我媽長啥樣啊?漂亮嗎?”

　　媽媽離開的時候我才三歲，剛記事，時隔這麽多年，長啥樣我的確不記得了。

　　奶奶均勻的呼吸著，她說:“你都長成這樣了，你那個死媽能漂亮到哪去。”

　　奶奶的話把我逗笑了，我說:“奶奶，不帶您這樣損您孫子的哈。”

　　她說:“趕緊開車，一會兒魚賣完了。”

　　我用了十二分鍾，從陵園趕到了西街農貿市場。

　　農貿市場馬路不寬，不好停車。奶奶叫我在車裡等她，她去買菜。

　　我拿出手機，玩會兒貪吃蛇遊戲。

　　剛玩一局，車窗外就傳來一個女人的喊聲。

　　“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我立馬把手機扔到車上下了車。

　　我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職業裝的女子在跺腳大喊。

　　我過去問:“你好，發生了什麽事?”

　　那女子指著前方說:“抓小偷，搶了我的包包。”

　　我順著方向看了一眼，拎著一女士手提包在跑的是一個光頭男子，背影卻很熟悉。

　　“臥槽，是曾二狗。”

　　我立馬追了上去，那小子跑不過我，讀初中的時候我和他跑過四百米接力賽。

　　我一邊追一邊喊:“曾二狗，你給我站住！”

　　增二狗聽見了我的聲音，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見是我，他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不過那也沒用。

　　沒兩分鍾，我就把他摁在了地上。

　　“你行啊，偷東西偷到你爺爺我地盤上來了。”

　　曾二狗撲在地上，掙脫不了，他說:“這...這啥時候成...你的地盤了。”

　　我說:“別說這裡了，等我喝了酒，整個鳳姬縣都是我的，你信不信。”

　　他說:“是是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我把他雙手扣在身後，然後把他拉起來往那女子走去。

　　曾二狗喃喃的說:“真倒霉，哪都能遇到你。”

　　我們走到女子跟前，我把掛在曾二狗脖子上的包取下來遞給那女子。女子看了看，沒發現少了什麽。

　　“謝謝你，帥哥。”

　　我說:“不客氣，抓賊是我們每個警察的職責。”

　　那女子還是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就離開了。

　　曾二狗說:“誰還不知道你扶不起啊，還警察，我還局長呢。”

　　我往曾二狗後腦杓拍了一巴掌，說:“不信?那要不要去局子?”

　　聽說要去局子，曾二狗也不管我到底是不是警察，拚命的掙脫被我反扣的雙手。

　　因為他知道進局子後的滋味。

　　他說:“行行行，我怕了，付警官，行行好，放了我這次唄！”

　　說起曾二狗，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有父親，沒有奶奶，沒有爺爺，只有一個患有癲癇的母親。

　　是政府出錢，讓他念到了初中。

　　我放開他，他揉了揉手腕啊。

　　我說:“你以後能不能不偷了啊，手法又不好，每次都能被抓住，你說你這有啥意義。再說了，你又不傻，就不能乾點人做的事?”

　　他有點不服氣，瞪著眼跟我說:“遇到你準沒好事，你說，哪次不是你。”

　　看著他那樣子，我憋不住笑:“這樣吧，我開了一個台球室，我朋友一個人在管，你去幫忙，掃地、擦桌子都可以，我一個月給你一千，包你夥食費，怎麽樣?”

　　他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你說的是真的?”

　　我說:“嗯，真的。新城大道星期8台球室，你去找一個叫楊志的人，你就說是我叫你過來幫忙的，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

　　他說:“好，那我現在就去，你若是騙我，我明天還去偷。”

　　真是朽木不可雕，我掄起手掌，曾二狗已經跑的不見蹤影。

　　我回到車裡，打開手機一看，有六個未接電話，全都是楊志打來的。

　　我回了過去:“喂，老楊，剛手機沒在身邊，我剛叫了一個人來球室幫忙，有啥髒活累活你讓他去幹。對了，你找我是有什麽事麽?”

　　楊志說:“你來台室一下，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我說:“好，那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奶奶也正好出菜場。我過去幫奶奶拎菜，然後放到車上。

　　我跟奶奶說:“奶奶，午飯我可能不能在家陪您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奶奶早就習慣了，輕輕嗯了一聲。

　　我把奶奶送到家門口，然後才趕去球室。

　　十六分鍾後我趕到台球室，大門是關著的，上面掛著今日暫停營業的牌子。

　　我推門走進去，只見楊志萎靡不振的坐在台球桌邊緣。

　　我急忙問他:“老楊，出啥事了?”

　　楊志說:“我妹妹告訴我，她被校長摸了。”

　　我很震驚，我說:“你還有個妹妹?說說，到底啥情況。”

　　楊志說:“不是親妹妹，是堂妹。她叫楊思思，今年才十四歲。自幼患有先天性眼疾，三歲那年，父母出車禍去世。我爸媽見她可憐便領到我家來養。也就是去年，我了解到縣裡有一所特殊教育學校，可以招收像楊思思這樣的孩子免費入學。在那之前我打聽過雅博特殊教育學校，口碑都還不錯，我這才把思思送去的。”

　　“雅博?我聽說過，校長好像叫唐博文，四十來歲，看上去的確挺博愛的。然後呢?”

　　楊志接著說:“就昨天晚上，我買了點日用品和吃的給她送去，她悄悄的把我叫到沒人的樓梯口哭著說她被校長摸了。”

　　雅博特殊教育學校是二〇〇二年創辦的，這幾年來，校長唐博文的事跡多次被媒體報道宣傳，那些報道塑造了一位極具愛心的慈善家形象。

　　還有報道稱，建校之初，唐博文還沒有獲得政策支持，是他自己變賣了家裡所有能換錢的東西，包括他自己的房子。

　　到了二〇〇四年中旬，他這才拿到政策補貼。

　　楊志說楊思思在鄉下讀完五年級，才轉入雅博的。

　　雅博特校面積不算大，建在鳳姬縣雅和村，雅和村跟東橋頭挺近，開車也就七八分鍾。

　　雅博不像其他特校按照學製劃分班級，只根據學生的情況劃分興趣班，年紀很小或者智力水平很低的孩子上“文化班”，學習簡單的算術、識字和生活自理技能;年紀大一點的孩子、肢體殘疾、視力殘疾或者輕度智力障礙的孩子上“音樂班”，學習唱歌和樂器，偶爾還會開設“舞蹈班”。

　　在很多學生家長看來，與其說這是一所學校，不如說更像一個殘疾人托管機構。

　　我說:“那思思現在是在學校?”

　　楊志說:“沒有，昨天我把她帶回來了，在我的出租房。”

　　這時，曾二狗也趕來了。

　　他詫異的看著我:“你怎麽那麽快?”

　　我說:“我開車的，你來了正好，我們有點事，今天台球室不開門，你把衛生打掃一下。”

　　隨後楊志帶我去了他的出租房，當我看到思思的時候，我也傻眼了。

　　她長得很乖巧，皮膚白淨，且身材高挑纖細，雙腿筆直修長，雖然穿的衣服比較寬松，但仍無法掩蓋她發育有致的身體。

　　兩隻烏黑的大眼睛，長翹的睫毛，嘴唇紅潤飽滿，鼻梁秀麗挺拔，身高應該在一米六左右。

　　她就是楊志的堂妹楊思思！

　　我萬萬沒想到，楊志竟然有這麽一個絕色的堂妹！

　　楊思思聽見我們開門進來了，便從沙發上站起來，她說:“哥，是你回來了嗎?”

　　楊志輕聲細語的回答:“嗯，哥還帶來了一個朋友，快叫付哥。”

　　她叫了我一聲，我們三個坐下後，我問楊志有什麽打算，他說要報警。

　　我跟他說，警察是要講證據的，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就算你報警也沒用，畢竟雅博在外的名聲很好。

　　楊志問我:“那怎麽辦?就這樣算了?”

　　我搖頭，我說:“絕對不可能就這麽算了，我們能拿到唐博文犯罪的證據，比如視頻、錄音等。”

　　楊思思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對楊志說:“哥，要不算了吧，我也不想去了。”

　　楊志抱著思思，他說:“放心，哥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我要思思說說具體細節。

　　她告訴我說:“唐校長的辦公室在舞蹈室和音樂室的中間，昨天早上，我正在上舞蹈課，唐校長突然進來把我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裡有一排皮質沙發挨著牆，牆的背後就是舞蹈室。我了辦公室，他就過來扶我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她說我哥哥給我送來了幾百塊錢，叫我去買點日用品。他說我眼睛不方便，要陪我去買。因為每個星期哥都會給我送來幾百塊錢，所有我就沒有多想什麽。唐校長把錢放到我手中，我數了數，和以前一樣多，五百塊。我數錢的時候，我聽見唐校長關門的聲音。然後他就走過來摸我的臉，然後就往脖子下摸去，我當時很害怕，就哭了。我哭得很大聲，他怕隔壁聽見，就罷手了，我就順著牆壁跑出了辦公室。牆的隔音效果並不好，我之前在上舞蹈課的時候，也聽見過幾次哭聲。”

　　聽到思思的講述，我簡直不敢想象，照她說的，被唐博文摸的可能不止她一個了。

　　思思又說她入學後，她發現學校並沒有宣傳的那樣美好。

　　食堂一年到頭難見葷腥，白菜、番茄雞蛋、豆腐、土豆裡能搞點肉就不錯了，從開學吃到放假。

　　楊思思邊說邊哭，我忍不住伸手給她擦了幾次眼淚。

　　思思繼續說她的遭遇。

　　她是個膽小的女孩兒，在家時她就很少跟同齡男孩子交流。

　　到了雅博特校情況還好一些，畢竟在那裡的孩子都是智障或者殘疾，也就沒了彼此之間的歧視。起初唐博文很熱心，甚至有時還會給她零花錢。

　　她說昨天在辦公室，唐博文還扯過她的褲子。

　　一位被外界稱之為“唐爸爸”的唐博文，居然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我說:“你是老楊的妹妹， 那便是我付齊的妹妹，你放心，付哥我一定會讓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繩之以法。”

　　大話是說出去了，可是要怎麽去找證據呢?

　　突然，我想到了父親留下的那支錄音筆。

　　我說:“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要拿到唐博文的證據，思思，哥哥有個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楊思思看著我，說:“付哥，你說。”

　　我接著說:“我有一支錄音筆，但是需要你再次身臨險境，你願不願意?”

　　楊思思點頭:“只要能拿到證據，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說:“好，明天一早我和你哥陪你一起去學校，你帶著錄音筆去辦公室找唐博文，進去的時候你找機會悄悄的按錄音，我會教你怎麽使用。記住，你不要說什麽話，倘若他對你做之前的事，你就喊救命。我跟你哥在外面，五分鍾之內你沒出來，我們就踹門進去。”

　　楊志也讚同我的辦法，他想，五分鍾之內，那畜生對思思也做不出什麽過分的事。

　　說完這些，奶奶就打電話來了:“齊啊，今晚回來吃晚飯麽，奶奶做了紅燒肉。”

　　我說:“好的奶奶，我這就回來。”

　　奶奶耳朵有點不好使，她說:“啊?不回來呀！”

　　我隻好加大了音量:“奶奶，我說我馬上到家啦！”

　　奶奶這才掛了電話。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奶奶已經把飯都盛好了。

　　吃完晚飯，我把碗筷都洗了，還幫奶奶捏了一會兒肩。等奶奶回房睡了，我才回到房間準備錄音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