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為什麽要這樣乾?”

　　見楊老么給自己跪下了，羅母也順手拉過來一張板凳坐下。

　　“媽，我不去當兵，也是為了你和老漢兒好，為了我將來的前程好。”

　　劉鑫說的是實話，前世么舅是去了XJ當兵，和四川遠隔千裡，那個年代，交通又很不方便，么舅去當兵後，每年最多只能回家一次探親，甚至有時候兩三年才回家一次。

　　每次回來，他們十兄妹，一大家族幾十口人，倒是熱熱鬧鬧的，無比親熱，但是到了要歸隊時，那個痛哭流涕的場景，一大家子抱頭痛哭，劉鑫至今還記得。

　　也許那個年代，對於農村的絕大多數家庭而言，家裡能有人去當兵，不但是件很光榮的事，也是條出人頭地的路子。

　　那時候，兒子長大了，家裡窮的，就繼續留在農村乾農活，臉朝黃土背朝天，到了適婚年齡，該成家成家，該生娃生娃，然後繼續臉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就這樣過了。幾千年也是這麽循環著的。

　　可是，劉鑫不願意啊，今後時代大潮風起雲湧，發展的機會遍地都是，只要膽子大，富貴都來傍。

　　“你說是為了我們好，那你就說，是怎麽個好法！”

　　“老媽，你想想，我要是去當兵了，三五幾年，都不能回家看你一次，你忍心嗎?”

　　聽兒這麽一說，倒是觸到了羅德芳心裡最軟肋的地方，是啊，兒行千裡母擔憂，要不是生活所迫，誰又希望骨肉分離?

　　劉鑫也聽么舅說過，當年他要去報名參軍，外婆在屋後面的田坎上，萬般不舍地求他:“老么，不去當兵嘛，要得不?我和你老漢，給你找個乖媳婦兒，再修個屋，你就留在我們身邊吧?”

　　但是么舅當年為了脫離農村，狠心地跟外婆說，“母，我在農村乾夠了，我要跳出農村，只有去當兵。”

　　去了部隊裡，XJ四川遠隔千裡，每年只能回家探親一次。么舅說他在很多夜裡，只要想起老媽拉著他，叫他留下來的場景，就會哭一次。

　　最終又怎麽樣呢，二十年後，么舅也沒能繼續留在部隊裡，以志願軍身份光榮退伍。

　　而外公外婆這時候，都已經離世了。

　　劉鑫覺得，他是不可能對父母和自己這麽殘忍的。

　　“就算你忍心，我也不忍心，我要是真的在部隊上混得好，就要一直呆在部隊上，那我還如何盡孝你們二老?”

　　羅母聽了，眼裡竟然流下淚來，把楊順旺拉過來一把抱住，喊著:“兒，媽誤會你了，想不到你心腸這樣好啊。”

　　劉鑫也被這一抱感動得稀裡嘩啦，在外婆懷裡嘩嘩地流淚，說:“媽，你放心，我老么，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羅德芳把么兒放開，說:“來，你快起來，坐這兒。”

　　楊老么慢慢站起來，坐到小板凳上。劉鑫覺得，這樣跪在凹凸不平的乾土上，膝蓋真疼啊。

　　見么兒坐下了，羅母又問:“你說你要去讀書深造，是說來騙那個軍官的吧?”

　　楊老么搖了搖頭:“媽，我是認真的。”

　　羅母皺起眉頭:“你如何去讀書?又回鄉中去?恐怕人家都不收你了。”

　　楊老么抓了塊竹篾，一邊鏟解放鞋底裡卡著的泥，一邊說:“哪個說我要去讀鄉中哦，要讀肯定是去讀縣中學嘛。”

　　“縣中學，做你的白日大夢！你去年都沒考上，你怎去讀?”

　　“總有辦法的嘛，五姐不是說過，喊我去讀高中的，她肯定有辦法。”

　　“有屁的辦法！你五姐現在的情況，你難道不曉得?她才嫁到城裡多少日子，她在城裡都還沒立足，家裡開鍋都困難，還給你解決讀書問題，你做夢。”

　　聽外婆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劉鑫，是啊，現在可是1985年冬天，媽媽才出嫁半年，這時候，應該是她經濟最困難的一段日子了。

　　老媽有困難，我更要去幫她了啊。劉鑫心裡想。

　　“媽，你放心，五姐有辦法的，我也有辦法。”楊老么信心十足地說。

　　羅母看么兒這樣子，倒是奇了怪了，這個么兒平時說話做事，從來不吹牛說大話，總是小心謹慎，甚至有點畏首畏尾，怎今天像是變了個人?

　　羅母笑了:“我倒是想聽你說說，你有啥高明的辦法。”

　　楊老么說:“倒沒啥子高明的辦法，我就是想喊五姐去做點生意，我幫她，等掙到錢了，我就可以去讀縣中學了。”

　　“嘿嘿，兒，我送你一句話，異想天開！”

　　“老媽，你不要這樣打擊我嘛。”

　　“不打擊你，不打擊下你，我看你還想上天去抓星星。”

　　“嘿嘿，老媽，你不要說，我要是真的哪天能上天去抓星星了，你要跟我一道去不呐?”

　　“做夢。”

　　“哎呀，老媽，做人，總要有點夢想的嘛，不然和行屍走肉有啥區別呢?”

　　“喲喂，你還會說呐，夢想是夢想，做白日夢是白日夢。”

　　說到這裡，楊老么站起來，認真地說:“媽，我不開玩笑，我是真的要這樣乾。”

　　羅母也站起來，說:“你不要亂來，你五姐現在都困難得很，你不要去給她添亂，曉得不?”

　　楊老么搖頭說:“媽，我不會給五姐添亂，相反，我會讓她的日子很快好起來。”

　　說著，楊老么就要朝屋裡走。

　　“你要幹啥?”羅母在後邊問。

　　“我現在就去找五姐。”

　　“現在就去?你老漢兒都還沒回來，你不跟他說一聲?”

　　“媽，搞不贏了，等老漢兒活乾完回來，天都黑了，而且，他肯定不準我去找五姐。”

　　劉鑫聽媽媽說過，當年她執意要嫁給自己老漢兒劉四，被外公打得來，頭髮都扯下來幾縷。

　　想想都覺得好痛啊。劉鑫不知道外公怎麽對自己女兒下得了這個死手，雖說自己老漢劉四的確是差，身高一米五，肩膀還是歪的，相當於二級殘廢，但那好歹是自己女兒啊。

　　要是自己女兒也像這樣，劉鑫覺得肯定寧願打自己，也在女兒身上下不去手。

　　“哎呀，你這個悖時崽崽，你怎就那麽強，簡直是牛生的！”

　　羅母見勸不住么兒，只能跟在身後，一邊埋怨，一邊又拿出來2塊錢，塞給他，語重心長地說:“兒，媽這次就讓你去，你也長大了，有些事，不管能不能成，只要你有信心，媽就支持你，我希望你能成事。”

　　劉鑫忽然被外婆感動，果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換了條褲子，又換了雙乾淨點的解放鞋，帶上一套貼身穿的衣服，楊老么就出發了。

　　“媽，你等我的好消息，你幫我跟老漢和哥哥姐姐些，說一聲。”

　　告別了外婆，劉鑫驅使著年輕么舅的身體，邁開大步，走向通往縣城的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