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言論的不妥，要知道這類新聞，最近本來就極為敏感，學校和一些公共場所甚至直接禁止討論。

　　但她想不明白是，這類新聞稿件按規定明明應該銷毀才對，也不知今天審稿的人是恰巧疏忽了還是別的什麽，她一連換個幾個稿件發現都是這種，於是只能迅速轉移話題。

　　“讓我們來聯線一下戶外記者。”

　　屏幕短暫凝滯了一會，戶外記者的身影並沒有看到，那詭異的雪花反而再次出現，孫渺一直以來早晨就看這檔節目，他清楚記得以前從未這樣過。

　　“嗯，好的，讓我們來看一下外面，今天的天氣很好，非常晴朗，豔陽高照。”過了好一會，戶外記者的聲音才終於響起，鏡頭隨之對準了蔚藍的天空和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

　　有的父母開著私家車接送早晨上學的孩子，有的老人拄著拐杖邊散步邊享受陽光，有的人牽著狗狗遛彎。

　　是的，今天天氣很好，平常這個點外面都會籠罩一層灰色的霧，只有到中午太陽高懸時霧霾才會散開一點，但今天很奇怪，天空，萬裡無雲。

　　記者的反應非常快，這一招既能完美轉移話題，又能讓人們看見外面歲月靜好的世界，減少恐慌的蔓延。

　　“是我太緊張了嗎?天氣這麽好，怎麽看也不是‘末日’的樣，難道是因為我最近噩夢太多，所以神經兮兮的，才會相信這種荒唐的言論，也許等會上班，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就好了。”

　　只是巧合，虛驚一場，孫渺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他依靠在沙發上緩和情緒，待冷靜下來後理清思維，最終決定沒有必要為了幾個炒作新聞就自亂陣腳，其實像這樣的“末日論”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2024年開始，哪一年都會有很多無良媒體借機造勢。

　　這種言論甚至讓孫渺聽到新聞報道說，很多富豪花超過數億人民幣的重金打造地堡，雖然不少富豪回應這只是媒體為流量編造的虛假新聞，但大多數網民對此還是持嘲笑態度，覺得有錢人也會交智商稅，只有極少部分人會對此表示擔憂。

　　對於這類“末日”消息，孫渺通常都嗤之以鼻，即便就像2012年自己父輩那代一樣，最終炒作到了人人自危世界嘩然，哪怕到了那個地步最後又怎樣了?

　　每年都有這種炒作，他不知為何鬼使神差般就今天相信這種荒唐的言論。

　　這些媒體的路數無非是這樣，炒作2012是世界末日，2012沒有災難就炒到2025，2025沒有災難，就炒到2042。

　　炒了這麽多年，地球該怎麽轉還是轉。

　　有時候孫渺覺得這批神神叨叨的人就跟他那封建的奶奶一樣，每次回鄉總在他耳邊叨咕那幾個奇葩規矩。

　　比如未滿月的孩子不能抱著在大半夜亂跑。人死後要等三天才能下葬，等等諸如此類。

　　孫渺是並不相信這些老一輩人毫無現實依據的說法，內心反感，覺得是封建迷信，但偶爾想起會覺得好像還有點道理。

　　“小波為您報時，現在是早上6:30。”

　　即將到上班的時間，孫渺才想起有個幾天前一直關注的社會事件，還不知道後續，決定聽完就出門，於是拿起遙控器對著小波按了一下，這是開啟小波的新聞功能。

　　“三天前大連10歲女孩分屍案的凶手已被抓到，當地司法機關解釋之前有關犯人的年齡有誤，犯人不是24歲而是14歲，在警方調解下，受害人家屬已與嫌疑人達成和解，14歲男孩已恢復正常上學生活......”

　　“砰當”，孫渺把遙控器用力摔在了廚房牆壁上，摔之前按了關機，隨後直接出門。

　　剛到外面，孫渺的眼鏡就結上了一層薄霜，從鼻孔裡呼出的氣體帶著白晶。

　　到大街上不過剛走了幾步，孫渺就腳底發輕，身子發飄，眼皮若墜千斤般沉，他實在太困了。

　　街上戴口罩的人不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死寂和冷漠，身體裹著大衣，頭彎著目光釘進手機裡。

　　馬路兩旁，齊排的摩天大廈聳入雲天。

　　重建後的城市都是乳白色的，透露著聖潔莊嚴，還有某種能容納萬頓遊輪的，半球形用於觀影遊玩玻璃罩。

　　那場戰爭......我們贏了，但沒人願意再提，以四年時間15%總人口的代價，最後新式武器出現，才取得了最終勝利，我們損失不輕，但他們的損失更重他們更疼，加利福尼亞州那十六個直徑上百米的駭人大洞，現在還在躺在那裡向世人展示著傷疤。

　　方圓百裡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生機，全是輻射死亡地帶。

　　“我國幸福指數已達99.5%，超過英法美三國位列世界第一......”樓上的大熒幕正在替不太愛說話的老百姓表達他們的內心。

　　大樓屏幕廣告裡的女人都是幾乎不穿正常衣服的，街對面有一家“兒童舞蹈社”，舞蹈社的招牌上寫著一行字，“培養孩子高尚藝術情操，越早越好。”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子正穿著幾乎沒有的布料在裡面扭來扭去。

　　街邊大大小小藥店的廣告琳琅滿目。

　　目之所觸，孫渺看到這一切，心中生起一種悲涼的絕望，“唉。”他歎了口氣，最後隻搖了搖頭。

　　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又能改變什麽呢。

　　五千年過去了，這裡，似乎什麽都變了，也似乎什麽都從未變過。

　　走了一會兒後，孫渺掌心相對搓了搓雙手。“都說全球變暖，我怎麽沒感覺到呢。”他心想。

　　這時，孫渺的注意力被一隊走近的孩子吸引到了，帶隊的是一個女老師。他們看起來普遍五到十歲，有二三十人，背著和自己身體不符的書包，除了一兩個，其余全帶著厚厚的鏡片。臉上寫著疲倦和困意，眼神無光像一台台靈魂被殺死的機器。

　　看著孩子們遠去的背影，孫渺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啊，似曾相識，在哪見過呢?在哪呢?他看著看著想起了一個人，他想起了誰呢?他想起了自己。

　　孫渺在幼兒園就被送到了補習班，初中時戴上了眼鏡，當然戴眼鏡不是什麽稀罕事，二十年前初中生戴眼鏡的比例就過70%了，然後如法炮製印刷場般重複的人生......

　　無止境的輪回啊，他感到可怕啊，發自內心的恐懼，這可比夢中的世界嚇人多了，夢是假的，而活生生的現實是血淋淋的。

　　從生下來機械式學習，背上本不該背的重擔，然後在麻木愚昧中渾渾噩噩的死去，這是這群孩子的人生，是孫渺的人生，是孫渺父母的人生，還是孫渺孩子的人生，是過去，是現在，是以後生在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所有人的命運！它已經存在了五千年，只要一直沒有人站出來，它還會再存在個五千年，也輕而易舉啊！一直存在到永遠，存在到宇宙毀滅！

　　會有人來嗎?會有人站出來嗎?會改變這一切嗎?這一切會改變嗎?

　　或許吧......

　　走到了公交車站點，孫渺原地小蹦了幾下，片刻後，旁邊人群中竄攘出一陣騷動。

　　“不行，今天必須去。”一個女人憤怒地吼著。

　　孫渺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正在哭，他的母親在旁邊大聲呵斥著他。男孩戴著眼鏡，很文靜，很俊美，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乖巧的男孩。

　　車快趕來了，不過不是孫渺的那班車。

　　男孩看車過來了，直接雙手抱上了公交車站的鐵杆，邊哭邊說:“媽媽，我不想補課，我想回家睡覺。”

　　周圍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了。

　　男孩媽媽更生氣了，表情急憤的一手掐在男孩大腿上，用全身力氣拉著男孩上車。

　　“還想怎麽滴啊，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玩意，一點都不聽話，說好了寒假補課的，爹媽辛辛苦苦賺錢養你，你對得起我們嗎?”男孩母親怒斥。

　　男孩哭得更大聲了，一個工人模樣的綠大衣男人走了過來，一手拿著買回來的早餐。他是男孩的父親，男孩大庭廣眾下的行為讓他覺得失了面子，他一巴掌扇在男孩右臉上，用手指指著男孩惡狠狠地命令道:“給我憋回去！”

　　周圍不少大人都在看著，男孩右臉肉眼可見的變紅，哭聲也漸漸熄滅了。

　　男孩父親，其實準確來講應該叫生男孩的雄性，他輕輕一用力把孩子從杆上掰了下來，一家人上了公交車。綠大衣父親轉身的時候，孫渺注意到了他從背到屁股上裹著一層灰。

　　看著逐漸遠去的公交車，“這個孩子的命運是怎樣呢?”

　　“他將來會怎麽樣呢?”

　　“他會幸福嗎?”

　　“他又會遇到什麽樣的人?經歷什麽樣的人生?未來會和誰談戀愛結婚生子呢?”

　　孫渺心裡生出許多想法。

　　除非這孩子第二天就選擇自殺死去，否則一切還會繼續。

　　至於男孩的父親為什麽會覺得孩子哭丟了他的臉，誰知道呢，這世上什麽愚蠢荒謬的思想沒有。

　　人的思想是無法被改變的，就像一個出生就套在腦袋上的鐵籠，每個人都有，或大或小罷了，無論看了多少書，走過多少路，自己的、看的世界也終究還是被困在最初的籠子。因為智慧，不在外，而在內。

　　生在什麽父母家庭基本就確定了你的童年會怎樣度過，出生就決定了你的人生會接受怎樣的思想教育，出生決定你的上限，他甚至還決定了你的命運。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生在城裡還好，生在那種貧窮落後思想又迂腐封建的農村家庭才可怕。

　　貧窮並不能帶來善良，如果貧窮和落後就能帶來善良和淳樸，那相信人類文明中心一定是非洲無疑。

　　生的好，享受滋潤鋪好人生。

　　生的不好，自認倒霉吧。

　　孫渺想起了那個很多年前新聞上的北大才子，零八年教父親買比特幣被罵不學好，一二年勸母親再買幾套房又被罵缺心眼。最後落得個得病身死的下場。

　　想起了那個啃老一輩子的男人，到頭來卻老家房子拆遷幾千萬吃穿不愁。

　　也許這就命吧。

　　“人這輩子，敢情盡看運氣。”他心裡調侃道，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低著頭，望著鞋面，不時腳動幾下，圍巾上的毛有點扎脖子。

　　看著漸行漸遠不會減速的公交車，就如同他那逐漸行駛也同樣無法停止正被荒廢的青春一樣。

　　孫渺想了很多很多，他想了自己那迷茫而平凡的未來，還有那一眼望到底的人生:結婚，生子，孩子上學，再補課，新一般的輪回，他想起了自己也是這般的童年。

　　一眼望到底的人生，卻又似乎永遠走不到底。

　　“啊！”

　　孫渺的思緒被遠處突如其來的女叫聲打破，他立刻驚起抬頭查探聲音的來源，四周並沒有異樣，聲音應該是隔了好幾個街道傳出的。

　　“可能是有女生又被搶劫了吧，我還是別管那麽多了。”孫渺在心中暗自想著，頭卻是垂下來的，像做錯什麽事的孩子一樣。

　　“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義務。”他心中再次響起一個聲音，頭同時又多低了幾分。

　　自從“末日論”擴散開來，在二十一世紀網絡和各種通訊技術催化下，世界各地的案件急劇增多，即便是我國這樣的治安典范，治安也變得尤為困難。

　　也就在此時，距孫渺幾個街道外的下水道口處不斷冒出老鼠，剛開始是零星的一倆隻，到四、五隻，一群往外冒，這些老鼠跟發瘋一樣，嘰嘰吱吱叫個不停，在大街上亂竄。

　　過了一會，街上人們牽的寵物狗也開始轉圈，一邊轉一邊對著空氣叫，焦躁不安，有的上躥下跳，都快牽不住了狗主人拚盡全身力氣拽著繩子，可那狗跟瘋了一樣，死命掙脫要跑，拽拉力道之大甚至把繩子嵌進了肉裡，鮮血溢出染紅了栓繩。

　　昆蟲螞蟻全部從縫隙中鑽出，烏壓壓一片，幾乎蓋滿整個街道，不要命的一般沒有目的亂跑，還有飛蟲振開翅膀密密麻麻如黑雲般席卷天空。

　　街上的人們沒人見過這場景，都被嚇的捂嘴發顫，有少量膽大的拿起手機錄像，拍下這從未有過的一幕發到網上，視頻立刻爆火但又很快不到一分鍾被迅速封禁。

　　“等上完今天的班，周末了就可以坐長途巴士去鄉下看望奶奶了。”

　　對這一切渾然不知的孫渺，心中盤算著周末計劃，腳步猶豫間最終還是選擇走去了公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