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到黃昏,房孟鑫派兩個弟兄扭送走了一對因排隊久候鬧事的人,這才有機會湊到楊臻真面前請教兩句。
他在外頭偷聽了一聽,越聽越像那麽回事,趕巧他也心有所求,有這等好機會如何能不趕緊抓住。
“先生,”房孟鑫在書案前兩步的位置站定問,“您可有空嗎?”
“將軍請坐。”楊臻禮儀周到。
“不敢不敢,我哪算什麽將軍啊!”房孟鑫眼下是真的不敢當著這個曾經的平右將軍之子自稱一聲將軍。
“大人有何貴乾?”楊臻換了個禮貌的稱呼。
房孟鑫猶猶豫豫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極小聲道:“我聽人來人往地議論了一整天,他們都說——您被錢津達禍害得武功盡失,怕是要變成下一個蘇策,真的嗎?”
楊臻捧著宿離新給他換的暖手爐,看著他說:“目前是真的。”這一日裡前來問道的人不下數十,房孟鑫是頭一個開口先“關心”他的。
其實房孟鑫不過是出於好奇,旁聽了一整天閑話,心裡癢得跟貓撓似的,哪怕心有所求,也忍不住先問一問此事。憑他所想,他甚至不知道楊臻會如何回答,只是這等坦誠的回答令他一時間不知該還以什麽反應。
長久莫言,一直堂中安安靜靜地工筆描摹的穆淳擱下了筆,吩咐勾佩備膳,正要過來領走楊臻之際,房孟鑫總算開了口。
“我……有個兄弟是禦前近衛,先生應該見過。”房孟鑫搓手。
穆淳皺了皺眉,又默默坐了回去。
楊臻點頭。
“我也不是嫉妒,只是我們兄弟二人明明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本事也沒差多少,如今這天壤之差——嗐,不知被旁人嚼過多少閑話,連自己家裡人也念叨此事,我實在……”
“想來大人是有上進之心吧?”楊臻道。
房孟鑫難於啟齒,只能點頭。
“這不是壞事,大人若是能幫穆侯爺把事辦好,還愁前途麽?”楊臻道。
“這……這到底是後話。”房孟鑫不甘於此。
楊臻靠在椅背上看著他說:“房大人對你那位兄弟怎麽看?”
房孟鑫悶了半天,隻擠出來了一句方才已經說過的話:“我們的本事也沒差多少……”
“為官做宰,有些時候不是看你有多少本事。”楊臻看著房孟鑫那副摻雜著不明所以的不服模樣道,“你有多少脾氣不重要,有多少聰明也不重要,你那位兄弟瞧上去也沒你想法多。”他的話尚未完全說完,房孟鑫已經坐不住了,搶先道:“那為什麽……”
“他聽話呀。”楊臻有些無聊,講這種話實在沒什麽興味,“上頭一句話,他就貫徹到底,該聽的聽,該做的做,絕不多行一步,更不多說一句。”
“這……”房孟鑫張口結舌。
楊臻也猜得出他想說什麽,活生生的人怎麽能如此呢?“這不是生民需要的樣子,卻是討喜的下屬該有的樣子,”楊臻說,“上司受用這樣的下屬,你既然想升官,那就努力去迎合尊上的喜好便是。”
房孟鑫緩了許久,他雖自認不是個多麽有風骨的人,但如若一輩子真過成那樣,他仍會有些不甘心。自問自省間,他突然覺察到了旁人之息,扭頭後便看到了穆璉。他趕忙起身問好道:“見過侯爺,您怎麽……”
穆璉的目光越過房孟鑫直接落在了楊臻身上道:“忙完了?”
楊臻往他們身後望了望,那邊還有幾個排隊等候的人。他簡單回答:“沒有。”
穆璉的嘴角抖了抖,視線碰到穆淳後好不容易裝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好,好,那本侯入夜之後再來找你。”他多待一刻都怕自己失態,扭頭離開之際還不忘惱火地吩咐青衣道:“派人把莊子守好,不要把那些閑雜人等放進來。”
房孟鑫難免後怕,臨走前又忍不住問:“先生,你既然教我做個聽話之人,於己又何必跟鎮原侯較勁呢?”
穆淳不禁托起了腮。
“妥協的次數多了,你的態度就沒有沒人在乎了。”楊臻說著,招手示意院裡的人上前來。
房孟鑫恍然,想做什麽樣的人就去做什麽樣的事,有些人擅長委曲求全,但有些人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房孟鑫再一轉念,眼前這位即便碎也是碎玉,可如他一般在穆璉眼中哪怕碎了也不過是堆爛瓦。
穆璉要找楊臻為的無非是催楊臻趕緊辦正事,雖然他明知楊臻這副一瘸一拐走三步喘兩喘的樣子不大可能翻山越嶺,但替楊臻著想的事並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何況他拿季菱等人威脅楊臻的事仍令楊臻攢著脾氣,把人叫過來也得看這小子陽奉陰違的臉色。
“昆侖那邊我已派兵把守,能提早踏查的地方都看過了,只是先前說過的玉虛峰之內,昆侖的人始終不樂意讓人進去,你怎麽看?”穆璉的話像是在哄孩子,但語氣卻涼颼颼的。態度很明確,他能容得下楊臻有脾氣,但卻不允許昆侖人再有忤逆,楊臻若是不給他個說法,他恐怕還得對昆侖有些手段。
“昆侖就沒有適合做人質的人麽?”楊臻反問。
穆璉左右擺著眼睛審視了他片刻後忽而笑了起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這麽定了。”
穆淳在楊臻身旁撥弄著火盆裡的紅炭,暖烘烘上浮的熱氣都無法溫暖他涼涼的目光。
楊臻藏住了眼中涼薄的戲謔,他甚至猜得出穆璉要從昆侖弄來的人質是誰。
“什麽東西?!”青衣低呵,他盯著屋簷下露出來的半個窄腦袋。他著實被嚇得不輕,他甚至未發覺那裡何時多了張臉。
他這麽一吆喝,立刻引開了不少五軍營士,屋簷上的人趕緊翻下來雙手舉過頭頂跪下告饒道:“別別別,我不是來乾壞事的!”
“你是何人?”圍上來的將士問。
窄臉扭了扭面向楊臻道:“楊大俠,是我啊!”
楊臻繞過遮擋看清那人之後抬了抬眉:“你怎麽來了?”
閻羅殿的吊死鬼,如今瞧著竟然陽光了不多。
圍堵的人群讓開道路,吊死鬼撲騰著往屋裡進了一些道:“聽形影會和丐幫的兄弟說您在找劉聶,我們好像看到他了!”
楊臻撐著椅背被旁邊的人扶著站起來:“在哪裡?”
“索命鬼在豐都城外見到的,他們倆之前就接觸過,所以索命鬼認得出他。”吊死鬼被楊臻拉著站起來後回應著他急切的目光說,“索命鬼他們試著跟蹤過他,但出了忠州之後就跟丟了。”
“忠州?”穆淳攙著楊臻,不由得有些緊張。從忠州順江而家便是荊州,劉聶若是真有想法,混進荊州都是有可能的。
“什麽時候的事?”楊臻問。
吊死鬼答:“四天,五天之前。”
“跟出忠州之後不見的……”楊臻要往外去,他來穆璉這裡一趟,方爾玉他們都在外頭候著。
“小方,派人去給丐幫的弟兄送信,讓他們在忠州周邊的府縣仔細盤查。”楊臻吩咐。
方爾玉應下來便要走。“且慢!”穆璉跟在楊臻後面出來道,“抓劉聶的事本侯早先便答應過你,既然有了線索,本侯必然不會放走他。”他招手喚近青衣道:“把扈堅良叫來。”
青衣領命退出去。
“有勞侯爺了。”楊臻道謝。
穆璉站在穆淳旁邊,抬手拍在了楊臻肩上:“客氣,你該仔細想想如何盡快了本侯心願。”
楊臻看了他一眼:“好。”
幾人離開穆璉的院子之後,楊臻仍與方爾玉道:“告訴兩位師兄,讓他們去找丐幫和形影會,務必找到劉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