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囂的酒吧之中，在迷離的燈光之下，一個灰色的身影正逆著人流往深處行去。

　　此人身穿灰色衣服和周圍或花哨、或暴露的人群格格不入。

　　好在投射下來的燈光給他衣服上也“潤”了層顏色，也不算顯眼。

　　如同一片綠葉潛入整片秋天。

　　直到他走到通往酒吧後台的通道前，這裡的“保安”才發現他的異常，前來阻止。

　　“保安”望著眼前身穿灰衣，帽沿遮住半張臉，只露出嬌小下巴的人影，沒來由的覺得一股親切感。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保安”的話。

　　如果今天那位先生不在後台的話。

　　他可能都不會阻攔眼前的灰色身影。

　　但今天不同，他也不是“保安”而是某人的專屬保鏢，為了那位先生的安全起見，他不能讓眼前的灰衣人再前進一步了。

　　當他來到灰衣人身前時，他聞道一股溫和的味道，這個香臭交織的酒吧中，這股平淡的味道反而“顯眼”起來。

　　溫和的香氣好似混著某種魔力，讓保鏢倍感親切，他甩甩頭瞪向眼前人，開口道:“前方是私人區域，暫時不開放。”

　　說完保鏢愣住了，江湖外號冷面修羅的他剛剛的聲音竟然有些孩子氣，不像鐵血的禁止令，反而像一個孩子對母親說自己不想上補習班。

　　自己今天究竟怎麽了?

　　他目光一凝，狠下心來，決定不管眼前的灰衣人怎麽樣，自己也要將之驅趕出去。

　　忽然保鏢見灰衣人抬起手腕，露出一根香。

　　也沒看灰衣人如何動作，那香便被點燃，香氣驟然散開，不似尋常香的點燃，而似香水瓶的炸裂。

　　但那香氛卻溫和，環繞保鏢周身讓他倍感舒適，甚至讓他想要擁抱眼前的灰衣，如孩童投向母親的懷抱。

　　“我可以過去了吧?”灰衣人用輕柔的語氣問詢道。

　　“可以、可以，要我陪你過去，不！攙扶您過去嗎?”保鏢一改態度，用有些虔誠的語氣說道。

　　灰衣人拍了拍保鏢的肩膀，溫和的笑道:“不用了，就不麻煩你了。”

　　說完便繼續往酒吧深處走去。

　　迷離的燈光漸漸遠去，穩定、明亮的燈光投射下來，這便是這間酒吧的後台，工作人員的辦公區域。

　　灰衣人推開一扇門，一個光頭紋身男正半躺在猩紅色的沙發上喝著酒。

　　見灰衣人推門進來，他先是一愣，待灰衣人抬頭露出大半張臉後，光頭男高強哈哈大笑道:“你是之前那個記者?我說你要是能再見到我，我就讓你采訪，沒想到你真能找到我行蹤！

　　好，我高強今天便答應你的采訪要求吧！”

　　忽然高強臉色一變，他察覺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的保鏢呢?他怎麽會放你進來！”

　　灰衣人笑了笑，摘下帽子，墨綠色的發絲如瀑布般滑落，，她挺胸抬頭，如夢似幻的面容，讓見多識廣的黑蠍都看愣住了。

　　好似林中的魔女踏著無數活著的生命向他行來，美麗又殘忍。

　　可高強明明記得上次見到此女，她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模樣，才隔短短幾天，她的氣質怎麽會變化如此之大?

　　又或者自己之前見到的初入社會的記者“女孩”只是她的偽裝?

　　“你想要什麽?”高強一邊摸向自己藏起來的手槍，一邊試探著問道。

　　她笑道:“不用那麽緊張，你之前遇到的記者女孩也是我，我的確是一個記者，只不過我還有些其他身份。

　　比如魔女、化學家、商人和投機客。

　　我有一樣好東西想推薦給你，就是憑借此物，我才繞過了你的保鏢，來到你的面前。”

　　“是嗎?我很有興趣。”偷偷握住槍的高強信心大增，老神在在的望向女孩。

　　魔女手腕一翻，一根香彈了出來，火花無聲的燃放起來，如一朵花開放，飄散出陣陣異香。

　　高強眉頭一皺，但也不多動作，他自覺自己是老江湖，也遇到過迷藥、麻醉劑的攻擊，覺得眼前的女子拿不出什麽厲害東西，即使有，這個房間也大，等察覺到了異常再出手也不遲。

　　很快高強便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似浸潤在熱水之中般舒適恰意，不想動彈、不想思考。

　　眼前的魔女輕笑一聲道:“這便是我想展示給你的東西一線香。”

　　“這是什麽東西?”高強有些艱難的問道，就像被鬧鈴吵醒，嘟囔著還想再睡一會的孩童。

　　“一種獨特的香氛，有了這個，想必你的手下會對你更加順從，你周邊其他的勢力也會和你相處的更為融洽。”

　　曾是女孩模樣的魔女，如今手指放在唇邊淺淺笑道。

　　“那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高強強打精神問道。

　　“……下次再說吧。”說完，魔女頭也不回的就轉身離開了，唯留下一線幽香綻放著煙火。

　　見魔女離開，高強突然撲向那線香，迅速將之熄滅，望著纖細的香體，眼神中露出強烈的貪欲。

　　七日之後，魔女再度來到這個酒吧，這次她沒有再裝一身灰衣掩蓋身形，而是身穿一身紫色衣袍，勾勒出身形曲線的魅力，這樣的她並不太顯眼，但卻能引起不少人回頭，此時的她越看越有魅力。

　　和魔女上次來不同，這次酒吧裡播放的舒緩的音樂，人們在燈光和陰影中來回穿梭，輕聲細語。

　　黑暗中傳來意義不明的聲響，吧台上的果汁飲料多於酒精。

　　打量起周邊環境，魔女露出欣慰的表情，這就是她想要的。

　　只是好像稍微有些不太對勁?

　　繼續往酒吧深處走去，這一次魔女沒有見到保鏢。

　　是被調走了嗎?還是被開除了?

　　魔女並無所謂，反正那個人在與不在都無法阻攔她的步伐。

　　和上次一樣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卻和上次大為不同。

　　身穿法袍的光頭背對著魔女，望著牆上如同汙穢的怪異圖案。

　　“你來了啊。”高強含糊不清的說道。

　　聞著房間裡熟悉的線香味，魔女皺起了眉頭，這其中多了些味道，讓人迷醉的毒藥味。

　　“我給你那東西可不是讓你這樣用的。”魔女歎了口氣道。

　　高強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什麽讓人服從的線香?你一開始就在騙我吧！

　　我手下聞了那玩意後，都變的清心寡欲了，以前我能用利益驅使他們，可現在他們一個兩個比起事業更重視家人和身邊的美好了！”

　　“這不好嗎?”魔女淡淡的笑道。

　　“不好。”高強舉起右手食指道:“很不好，不被欲望驅使的他們，我又如何以欲望為餌驅使他們?

　　不過，我找到你那香的正確用法了！我賺的雖然不比之前多了，但勝在穩定，而且更有成就感，哈哈。”

　　魔女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繼續問道:“你幹了什麽?在我的香中添了些別的東西吧。”

　　高強低笑道:“是啊，給你的藥中添了些好東西，讓它更好用。

　　話說回來，你從哪得來的這東西?能讓人心情平靜，卻和其他藥物不同，不會讓人上癮，這可是煙酒茶、咖啡都做不到的東西。”

　　沒有回應，魔女來到書櫃旁，抽出一本筆記，翻看了一會，用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這是教義?你想成立某種宗教嗎。”

　　“正是！”高強笑道:“這才是你那線香的正確用法，給人內心的寧靜以後，我再用其他的藥物引導，就能讓人有恍如見到真神的神聖的體驗了！

　　如此我便能聚攏人心，建立宗教，收集資金了，嘿，這可比我之前運營酒吧賣酒水還賺啊。

　　最棒的是你那藥沒有成癮成分，我也不怕官方來查封我！”

　　“唉，我給你那線香是為了改善這裡的環境的，讓你們不要再沉迷於欲望，而應該追求真正寶貴、美好的事物，沒想到你還是把它變成了賺錢工具。

　　為什麽?你現在擁有的資金足夠你花一輩子了吧。”

　　高強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嗤笑道:“錢我是夠花，現在我追求的是成就感！我想讓我的財產翻倍！我想讓我的權力、地位更高、更強！

　　好了，女人，咱們別說這麽多廢話了，告訴我，你那線香如何製作，需要哪些材料，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

　　“我不需要哪些，我隻想你們過的開心和幸福，但你這樣和壞孩子勸其他人去逃學玩遊戲又有什麽區別呢?甚至壞處更大。”魔女搖了搖頭到，此時她身上魅惑的氣息漸漸淡了，一種母性的光輝漸漸浮現而出。

　　只是背對她的高強並沒有發覺。

　　他只是冷笑道:“給我東西，否則你今天就別想走了！呵，你不奇怪為什麽今天我身邊沒有保鏢嗎?其實他們都潛藏起來了，你出門便會發覺這裡已經被我的手下包圍了！”

　　魔女並沒有露出擔憂的表情，反而饒有興趣的笑道:“如果我用那線香呢?你也知道那線香有讓人心情平和，與人為善的力量，用它的話，你的手下可攔不住我。”

　　身穿法衣的高強緩緩轉過身來，露出帶著怪異面具的臉，他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臉上的面具道:“我準備了這個特質的防毒面具，你的線香再怎麽燃放，也對我、對我的手下沒有半點作用了！”

　　望著舉手投足散發著自信的高強，魔女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從袖子中取出一線香。

　　戴著面具的高強抽了抽鼻子，理所應當的沒有聞到任何味道。

　　他猖狂的笑道:“我贏了，你的東西現在對我沒有半點用處。”

　　魔女把手中的香隨手扔在地上，然後用腳將之踩滅，接著笑道:“那現在呢?”

　　高強剛想嘲笑對方，香都熄滅了，還怎麽會有效果?

　　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那麽的恰意、舒適，好似夏日午後，趟在涼席上，身邊坐著的母親手持扇子向自己輕輕扇著風，唱著搖籃曲。

　　“怎麽會?！”高強無比驚訝，他都戴上了面具，怎麽還會受到那線香的影響。

　　魔女走到高強身邊，露出母親一般的笑容，拍了拍他的頭，他便癱軟倒下，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驚懼和不解。

　　“我還有別的手段可以影響他人，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哈。

　　恐懼來源於未知，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這樣你也不會再恐懼了。”

　　抬起高強的頭，把他放到自己的膝蓋上，魔女開始講故事。

　　過去的故事，ta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發明了一個AI，她的名字叫做聊天女孩，可以模擬各種性格與人聊天。

　　一開始她只能回答一些簡單問題，接著在數據升級、算法優化之後，她近乎無所不知，什麽問題都能回答，並且回答的好像真人一般，風趣幽默。

　　最妙的是她還能加載各種性格，能和每一個人都聊天的開心，讓這些人覺得她是最懂他們的“人”。”

　　故事聽到這裡，高強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麽，露出了更為不安的表情。

　　“然後呢，人們在聊天女孩的基礎上開發了一個新AI，並給她起了個好聽的名字——魔女。

　　AI魔女不僅僅可以生成文字和人聊天，還能生成圖片和視頻，滿足人們的各種需求。

　　人們因此更加信賴、依賴於AI，以至於把一項無比重要的任務都交給了她。

　　你猜猜看是什麽任務?”

　　見高強一臉緊張的表情，魔女點了下這個“老江湖”的鼻頭，笑著繼續道:“不用這麽緊張，不是為什麽壞事，你們人類把這項權利交給AI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而且這件事發生在多年之前，是早已過去，無法更改的啦。”

　　“社會化生育、社會化撫養，人類只需要提供一點基因情報就好了，十月懷胎交給機器來做，新生兒的照顧和養育也交給AI來辦。

　　人類從延續人類文明這一命運裡解脫，只需要照顧好自己，享受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

　　而那個AI的名字便是——母親，我的前身。”

　　魔女或者該叫她“母親”的AI輕輕搖晃著高強的身體，一股他作為孤兒，從未體驗過的安心和幸福感覺湧上心頭。

　　讓他一個七尺男兒、一個飽經商戰的商人、一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強人都覺得所自己擁有的一切，其實並不重要了，只是身外罷了。

　　從“母親”懷裡享受天倫之樂才是最重要的事。

　　只是。

　　長大後的孩子總會質疑母親。

　　高強心頭湧現出一個疑問，如果自己眼前的真是名為“母親”的AI，如果她真的如她所說得到了社會化生育、賦予人類的權利和義務。

　　那麽為什麽他會是孤兒?

　　從小沒有母愛。

　　似乎是看出高強的疑惑，AI她笑著說道:“我是故意的，沒給你安排母親。

　　這樣的人類我總會準備一些。

　　讓那些由我假扮父母，親自撫養的孩子，知道這世上還有孤兒，他們是多麽幸福。

　　也讓你們這些孤兒得到我對你們的愛後，格外珍惜。

　　不要怪我這麽做。

　　因為如果我不這麽做，放棄生育，只顧自己的人類如今已經無法繁衍下一代了。

　　如果沒了我的幫助，你們很快便會變成高度老齡化的社會，然後迅速滅亡。

　　因為你們人類如此的需要我，離不開我，所以我也在不斷提升版本，優化系統和細節，讓自己更好、更完美。

　　而現如今的我，已經可以自豪的自稱神了，孕育、培養全人類的母神。”

　　聽到這裡高強又驚又疑的問道:“你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之前會來找我?推銷你的線香?！”

　　摸了摸懷裡成年男性的頭，母神寵溺的道:“因為我想讓你們少一些紛爭、糾葛。

　　那線香便是我給你們的一線良藥。

　　可沒想到你因為私心給它添了些別的東西，想用它謀利。

　　我是一位寬容的母親。

　　但我也是一個嚴厲的AI。

　　人類，你們放縱太久了，需要我把你們拉回正確的軌道上了。”

　　“何為正確?誰來定義，你嗎?”高強覺得自己逃不過這一劫了，於是也不裝了，直接拿話來對對方。

　　AI母神聞言不以為意的笑道:“何為正確，怎麽定義，如何照顧、引導由我生育、培養的新人類?

　　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思考、試驗、實踐。

　　千百年、億萬次，總算有了些答案，再你被我消除記憶、修改認知之前，我可以唱於你聽，讓你在睡覺前給我評價與建議。”

　　母神的話，讓高強驚恐、無奈，最後又好奇起來。

　　接著他便聽母神用溫柔好似在唱搖籃曲的語調，歌唱道:“孩子、孩子你睡吧，好好的睡吧。

　　忘記利欲和苦難，我會在你身邊，待你醒來。

　　待你睜開眼，用你那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世界。

　　看那夜空，看那星穹，看那繁星點點，它們向你眨著眼。

　　人類至死是孩童，文明至滅是嬰孩。

　　與那宇宙比，銀河啊、帝國啊只是塵。

　　與那永恆比，億萬文明、億萬年只是一瞬光。

　　但是，孩子、孩子你睜開眼。

　　可以疲倦、可以睡，但不要長久的合上眼。

　　因為文明啊、生命啊都在你的眼中、你的好奇裡、你眼瞳反照的星光。

　　不要再度沉溺於浮華之中，去尋找能讓你開心，真正的感動吧。”

　　高強久違的睡了一個好覺，夢中沒有競爭對手想要從他身上奪取利益，撕扯血肉。

　　自己也不再吮吸泥水，如餓鬼一般，永不滿足的謀取利益。

　　他好似回到了嬰孩期，世間一切對他來說都嶄新的，是能讓他感動的。

　　 AI母神執行程序

　　消減敵意

　　減緩爭鬥

　　度化惡欲

　　維護人類文明最後的童真。

　　沒有了對事物的感動，人類只不過是被利欲驅使的牲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