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琉璃三看到了劉宏新死去的媽來索命這件事，傳遍了全村。雖然馬六子和趙彥五都和平時一樣在村子裡過活，但他們對當天晚上後來發生的事，緘口不談。

　　從此以後，大家都稱琉璃三為半仙。琉璃三也隔三差五毫無預兆的頭疼，然後就說在誰家門前看到過世的先人了，在山裡挖山貨的時候見到土地顯靈了，說的舞舞玄玄的，不少人都對他深信不疑，給他送禮，求他給先人帶話保平安，畢竟，誰也不想走劉宏新的老路。

　　中元節這天下午，琉璃三家門口排了十幾號人，都是來給他送禮，求他給先人帶話的，琉璃三一會頭疼一下，打幾個滾，然後挺直了身子開始讓“死人”上身，以先人的口吻囑咐眼前的人怎樣怎樣，說了沒幾句，之後便說，先人想吃東西，然後不是要豬肉，就是要點心和煙酒。不管要啥，來求他的人都老老實實的答應，然後回去準備。

　　等半仙的附體結束，琉璃三都要說一句:“可不是我要啊，是你們家走的人要，你得送到我這，我托天仙給帶過去。”

　　有人問:“劉半仙，那，我們回去把東西燒了送過去行不行呢?”

　　琉璃三一臉正色的說:“你看看，你們多封建迷信，那好好的東西，燒成灰有啥用?國家都號召移風易俗，燒東西不但到不了那邊，還都給糟蹋了。”

　　有人問:“那不是人人家裡都得上供燒紙嗎，照你這麽說，那都沒用?”

　　琉璃三摸著兩撇小胡說:“那都是給人看的，真正能找到你們先人的，只有天仙，只有我的方法才能給送過去。”

　　有人問:“你說的天仙，是不是我聽省城裡的人說過，外國人信的那個上帝呀?”

　　琉璃三瞪了一眼，說:“別胡說，你可別瞎咧咧，我告訴你，天仙的身份也是你能猜的，那要是你都能猜到，那還叫天仙?告訴你，連我都不知道天仙是誰，我們只有老老實實聽話的份，現在我給你們做的這些，那都是我求天仙幫忙的，人家天仙對我是有大安排的，哪有功夫幫你們辦這些閑事，你們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可關門了哈。”大家忌憚劉宏新的事情，哪敢得罪這位半仙，便都乖乖聽命。

　　到了晚上，琉璃三家的炕上堆滿了吃喝。他選了選，打開一瓶老白乾，聞了聞，然後滿意的滋了兩口。之後，又挑中了一盒點心，得意的吃了起來。

　　剛吃到第三塊點心嚼了還沒咽，突然一陣劈頭而來的頭疼，頓時讓琉璃三眼前發黑，然後身子栽倒，嘴裡的東西吐了一炕。那種痛仿佛頭骨就要被一雙無形的手生生的掰開，他慌張的摸出左邊襯衣兜裡的索密痛，把塑料包裝胡亂撕開，藥片撒了很多，他顧不上的撿起來就往嘴裡塞，然後伸出胳膊想去抓水杯，但雙手胡亂摸了半天，炕上的禮物被打翻四散，開瓶的老白乾也摔碎了。他知道，這種痛有一個漸進的趨勢，現在只是開頭，如果不及時吃藥，一會就更加難忍，頭暈目眩中，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找不到水，他胡亂嚼碎了藥片咽下去，然後就是等藥效，他抱住腦袋在炕上打滾。但等他稍微能睜開眼睛，看清東西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是在地上。

　　這時候，那種感覺又出現了，那種一直以來讓他內心恐懼而又具體的感覺，他感覺到頭腦中誕生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他離開這間屋子，去一個地方。他曾想抗拒這種想法，但換來的是更加劇烈的頭疼和心慌，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頭而死。他不敢違拗自己的“念頭”，隨著這個無法抗拒的念頭，他曾做過很多事。今天晚上，這個念頭又來了。

　　琉璃三知道自己小時候的腦震蕩有多嚴重，記得那會他和同歲的幾個淘氣包子玩抓鬼子的遊戲，結果越跑越遠，幾個小孩都迷路了。

　　也不知道是在哪裡，他們發現了一個塌陷的地道口，小孩子幾個好奇心盛，互相慫恿著看誰膽子大。幾個充大膽的孩子說了不少豪言壯語，但最終都沒敢爬進去，琉璃三大笑他們膽子小，哪知道這時他背後被誰那麽一推，竟然把他給扔下去了。

　　這一下跌落可不得了，琉璃三被地道下面多層的結構反覆的碰撞，不知道下落了多少層，但卻巧合的每一次都狠狠的撞擊在他的後腦上，直到他落地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

　　小孩子們不知道地道有多深，等他們再喊琉璃三的時候，他已經聽不到了。

　　琉璃三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嘴角上全是鮮血，他頭暈目眩，想要嘔吐，鼻子裡灌滿了濃重的腥臭味道。地下陰冷的讓他渾身打顫，此時的他哪還有什麽探險的雄心壯志，望著腦袋上一點光亮的地方，拚命想要往上爬。

　　據說，那些小孩嚇的往回跑，由於都迷路了，第二天才回到村子，大人們到了晚上才通過孩子們的描述，來到這裡救琉璃三。

　　卻發現在半路上，就找到了已經昏迷不醒的琉璃三。

　　後來聽老人說，他們當年跑丟的地方，大概就是那片古代女真墳地的方向，

　　醫院診斷是中度腦震蕩，至於後遺症，則要看個人的身體情況。那幾個淘氣孩子的家裡，都賠了些錢給琉璃三，後來長大了一些，有條件的都紛紛搬走了，去了縣城。他家由於貧窮，並沒有為這個病持續治療，琉璃三每次犯病頭疼，家裡就給他喂索密痛，一開始是一片，後來就是三片，五片。

　　沒過多久，家裡人就發現他總是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比如明明要吃飯了，卻突然跑去河邊抓了幾條魚，明明要去地裡收莊稼，卻去地溝裡叉死了幾隻田鼠。親戚問他為啥要這麽乾，他隻說是腦子裡覺得必須馬上做這些事，那時候大家覺得這孩子有點精神問題，鑒於眾所周知的腦震蕩病情，也就沒人在意琉璃三自己具體的感受。

　　後來他爺爺也死了，幾房親戚也都搬走了，由於他以往的行為，沒人願意帶他走。好在他也快成年了，便一個人留在村子裡討生活。

　　每次頭疼之後，他都能產生出一些念頭，一些不可違抗的念頭，後來，更發展為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東西，那種“看”不是靠眼睛，而是就像出現在頭腦中的圖像，像是在回憶剛剛睡夢中的情景。但他知道那不是來自夢中，因為他看到很多讓他無法解釋，甚至從未見過的非現實的畫面。隨著他成年，他開始總結，這些念頭是什麽。憑借他的知識和深刻的思考，他得出了結論。

　　他覺得，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在遙控他。讓他必須做一些他無法控制的事。

　　他稱那種力量為天仙。

　　直到他發現做半仙可以是個活計。

　　這段時間，那種念頭尤為具體。

　　隨著念頭的產生，他總是能在鼻腔中聞到一種特殊的味道。

　　腥臭味。

　　他曾認為那味道是來自他頭腦受損的部分，那從小就已經損壞，至今已經徹底腐爛的某個腦部器官，就像是腐爛在牙縫裡的肉，腐壞的器官發出的味道傳到鼻腔後，令他感知到。

　　腥臭味。

　　接著，天仙在指引他做事。

　　他搖晃著離開家門，村裡已經夜深人靜。

　　但他看到了一種模糊的東西在蠕動，那東西沒有在任何具體的地方，而是在他意識裡，他的意識中感知到一種在蠕動的東西，他同時能感到那東西所在的方向。

　　他踉蹌著，忍著頭痛，朝村頭走去。

　　琉璃三在李媽家的院子外停下腳步。此時他感覺那腐敗的味道越來越強，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大腦已經像是斷路的保險絲，被燒焦了發出難以忍受的臭味。他被那種味道嗆得咳嗽，流鼻涕，差點嘔吐。

　　嘔吐物隨著胃酸到了嗓子眼，他的眼前再次看到了那蠕動的東西。這次更加的清晰了，一種透明的膠狀物質，在蠕動，可是只有一瞬間。他便看不到了。

　　琉璃三硬生生的把要吐出來的東西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突然知道剛才看到的是什麽了。那一瞬間他幾乎興奮想要跪倒，但四周陰冷的夜風提醒他，他不能停下，必須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