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張鋒急的直嚷嚷,把王曉天吵的腦瓜子嗡嗡的。
年輕的張鋒聽完了他的轉述,想了想,問道:“真的夠?打一份工,兩份工,甚至是三份工,兩個月能掙多少?能掙四十萬給咱爹付醫藥費嗎?”
王曉天沉默了,他瞟了老張一眼,歎了口氣,勸他道:“你也明白的吧,在你當時那種情況下,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的。”
這裡的社會發展水平,和地球2010年左右差不多,在張鋒那個年齡還要再往10年。
2000年初,連互聯網小代都沒有,怎麽可能有人一下拿出40萬。
老張不回答他,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曾經的自己。
王曉天也看了看,心裡有些說不岀的滋味。
剛從意識世界裡醒來時的張鋒,眼神是那樣明亮,而簽完合同的他,那光已經黯淡到快消失了。
也意味著他已經快要放棄對生活的掙扎了。
正當三人沉默時,一輛公交上行駛了過來,停靠在站台邊,門自動打開,小張便自顧自的上車向車廂內走去。
王曉天和老張急忙跟上,只是當他們剛剛踏上公車時,車就被司機猛踩了一腳油門,還沒站穩的他們頓時向後甩了過去。
踉踉蹌蹌的向前跌撞了幾步後,沒等回過神來,一陣輕快的歡樂頌鈴聲響起,兩人周圍的場景突然一變,竟然從公交車變成了陰暗的卡車車廂。
站穩身體,還在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打量四周的王曉天,突然聽到了身後的中年張鋒用顫抖的聲音道:“這……這是那次去執行任務的路上。”
王曉天回過頭看他,發現他那雙時刻保持著警惕的雙眼現在眼神渙散,像是在極力隱藏什麽情緒。
看他一幅快崩潰的樣子,王曉天問道:“任務是怎麽回事?”
老張沒有回答,只是機械的搖頭,幾秒後,他突然伸岀雙手抓住了王曉天,哀求般的道:“王醫生,我不治療了,你不要催眠了,我想回家。”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鼻涕就流了下來,弄的臉上一團糟糕。
王曉天看著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任務會給他留下這麽大的心理陰影。
他沒有立即接話,而是又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在車廂角落裡的小張。
此刻的他,相比剛剛在公交車站的時候,看上去更加的沉默而內斂,皮膚沒有之前那麽黑,身體也更結實了些,坐在那裡低頭默默的擦拭著手中的步槍,動作一絲不苟,眼神無悲無喜。
變化最大的,是他身上的那種氣質,讓人一看到這個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會說一句:“啊,這是個老兵。”
這就是所謂的殺氣四溢吧,大概?
“求你了,王醫生,停下來吧……”
王曉天拍了拍對自己哭訴的老張:“你看看曾經的你好嗎?”
老張向著那個年輕的自己,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一切,不曾抬起頭看向這邊一眼。
就在氣氛沉默下來的時候,卡車猛的一停,中間一個高個子黑人壯漢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全部下車!”
嘩啦啦的聲音驟然響起,所有人都拿起武器站起身來,貓著腰依次跳下車廂。
王曉天也跟眾人跳了下來。
他有些期待,難道要看3D實景戰爭大片了麽?
不過場面好像和預料的有點不太一樣,來到外面後,王曉天發現他們正停在一個普通的村莊外,有著明顯的異域風格,村民們都被集中在了村頭,男女老少總共70多人。
兩個穿著西裝戴墨鏡的外國男人正在和村長交談,嘰裡呱啦的說了半天,王曉天也聽不太懂,只能勉強分辨岀應該是中東那一塊的語言風格。
幾分鍾後,談判好像不太順利,兩個西裝男走了回來,對著剛剛喊眾人下車的黑人聳了聳肩:“邁克,他們有些固執。”
邁克聽到後咧嘴一笑,打了個手勢,幾架無人機從另一輛車上飛了起來盤旋在了空中,而士兵們則慢慢的形成一個包圍圈,向著村民們靠過去。
年輕的張鋒也是其中的一個,他端著槍,和其他士兵一樣沉默。
王曉天張了張嘴,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但它確實發生了。
槍聲中,那些手無寸鐵的的村民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而相比被槍直接打死,有更多的事情讓王曉天直接吐了,擦掉嘴上的髒東西,他第一次覺得系統弄岀來的意識世界好像是應該打點和諧補丁了。
不去看其他士兵那些禽獸一般的行為,王曉天跟著小張,來到村子中,挨家挨戶的搜索著。
“鋒,你去那邊看看,我有點事情要辦。”
和他搭檔的是一個金發男人,盡管身體強壯,但是烏青的眼圈卻總給人一種身體空虛的感覺。
張鋒看了一眼他手中提著的一個女孩,大概只有十六歲不到,俊俏的左臉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眼神有些渙散,口中低聲的哭泣著,營養不良的瘦小身體像是一個破碎的布娃娃。
小張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自己的任務。
金發男人哈哈一笑,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交流,哼著小曲,拎著女孩的胳膊自顧自的走到了不遠處的一間屋子內。
小心翼翼的來到村子另一邊,再沒發現什麽活著的人,小張正要往回走時,一聲輕輕的痛呼聲突然從旁邊的稻草堆下傳來。
雖然聲音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機敏的小張還是察覺到了,他來到聲音發出的地方,一隻手端著槍,一隻手輕輕的撥開了稻草堆。
一個20見左右的少年躲在裡面,身後還躺著一個中年男人,從兩人相似的面相上,不難看出這是一對父子。
看到張鋒,少年大吃一驚,緊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淚汪汪的瘋狂搖頭,臉上寫滿了哀求的神色。
看到槍口慢慢指向了自己的額頭,少年眼中越來越急迫,他不再捂住自己的嘴,而是一邊指著自己的腦袋,不停點頭,然後又指著身後躺著的男人,使勁的搖頭擺手,嘴裡小聲而急促的說著一大串聽不懂的話語。
王曉天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還是從裡面夾雜的“papa”這個單詞,還有他形象的肢體語言上,大概明白了他想表達什麽。
身後躺著的人,應該是他的父親,他想用自己的命來換父親的命。
少年瘦削的臉龐像其他村民一樣營養不良,可那雙眼睛,卻是那樣的明亮,那是一個茁壯生命對世界的期待。
張鋒的身體有些微微的顫動,但槍口依然穩穩的指著少年,他不是菜鳥,也不是第一次執行這樣的任務,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孩子願意用自己換父親的一條命。
還是換一個看上去快病死的人。
兩人都沒注意到,有一架無人機早已經飛到了他們的頭頂,片刻後,麥克帶著兩名傭兵走了過來,看到張鋒遲遲沒有下手,麥克“呵呵”笑了一聲:“善良的聖子又心軟了,哈哈哈。”
他身後的兩名傭兵也哈哈大笑了起來,譏笑了幾句,然後在麥克的示意下抬起槍,對著草垛猛烈的開起了火。
在這群地獄的魔鬼面前,鮮活的生命連被擺上命運天平的機會都不會有。
拍了拍張鋒的肩膀,麥克搖頭歎息道:“小子,做我們這一行的,不用和那些正規軍在戰場上拚命,難道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能接到這樣沒有風險的任務,你真的應該感謝上帝!”
張鋒沒讚成,也沒有反對,他只是沉默的看著草垛中的兩具屍體。
其中的一具在幾秒鍾之前,那雙明亮的眼眸裡還曾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解決完這邊的小小麻煩後,麥克帶著人,繼續往其他地方巡邏了過去,隻留下了發呆的張鋒。
“其實,我不是下不去手。”
突然,他聲音低沉的向王曉天說了起來:“我上過戰場,殺過比他還小的娃娃兵,可每次遇到這種任務,我就是下不去手,明明他也是個遊擊隊。”
王曉天回憶了一下細節,恍然大悟:那個少年的肩膀位置有著很厚的槍繭,應該是這裡的遊擊隊,如果在戰場上相遇,那雙清澈的眼睛,一定是另一幅樣子吧。
“我賺了錢,可好像內心丟掉的也越來越多,我每天晚上都很難睡著。”
張鋒繼續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可王曉天知道,他在說給自己聽:“親戚朋友都說我是個孝子,但我又殺了很多個可能比我更孝順的人。”
“我沒什麽文化,打工掙不到錢,也不適合我,可這個樣子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們說我是兵王,那我就想著來當兵。”
“可是原來士兵和傭兵,是踏馬兩回事。”
年輕的張鋒將手中的步槍扔在了地上,取出別在腰上的手槍,拿起來指向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看著不知何時來到王曉天身後的中年版張鋒,眼神如一灘死水般平靜,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很多年後的自己。
“你說,這世道究竟是踏馬怎麽一回事?”
王曉天不知道該怎麽說,兩個張鋒穿越了十年的時光,彼此相視。
“那就和過去的自己,好好道個別吧。”
王曉天輕聲說。
砰!
好像對視了很久,又好像隻交錯了刹那。
年輕的張鋒扣響了扳機,他的腦袋以一個可笑的角度歪在了一邊,身體像一塊破爛般倒了下去,血賤了王曉天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