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位巡手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離開璋文宣社,林芳這才松了松一直緊繃的雙肩,接著像是重新認識了決塵意一樣看著他,後者則滿臉無辜的笑意。
最終,在林芳有些使壞的目光與笑聲中,決塵意苦惱地攤開了雙手,模樣十分滑稽無奈。
“我到最後都沒搞清楚,他們鬧這一出所為何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收拾被翻得一片狼藉的物品。
林芳拾起地上的大氅,撣了撣上面的灰塵,喟歎道:“藍金色鐵線蘭……在平民老百姓看來,從來都不是多麽美好的象征啊……”
決塵意察覺到她臉上若隱若現的落寞神情,接過大氅,笑著道了聲謝,將其掛到衣櫃裡。
“可它偏偏是美好的寓意。”
林芳忽然陷入了沉思,幽幽道:“美好的……也往往都是表象……”
收拾完畢,二人對坐著喝茶,決塵意問道:“芳姐,昨晚,在我離開後,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嗎?”
林芳一五一十地將今早的見聞告知了決塵意,後者聞之一震,喃喃道:“怪不得他們會找上門來,昨夜在東城二街值守的,就是他們倆。在他們值班的轄區發生了命案,期間出入的人肯定會被懷疑。”
然而,那兩位巡手曾中途離開過一段時間,東城二街完全處於放空狀態,出入者之數不甚了了。
他們不知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來強行搜查自己,但可以肯定,以這種方式排查嫌疑人,等同於拿著破漏的網去捕魚,一邊捕一邊漏。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是背著巡司自主決定來到璋文宣社的,如果得到了肯許,必定會攜帶搜查令。
沒拿到批文就上門一通亂鬧,顯然毛躁又不合規,尤其是對另外一個為南虞帝國服務的重要部門來說。
這說明什麽?他倆很急。但這裡沒有監控,司內的隊長無法知曉他們在不在崗位上,他們大可以靠撒謊蒙騙過去,一口咬定在崗在位。
那他們在急什麽?
害怕因為失職而被追責?
或許,不久就會在本地報紙上看到因瀆職而被除名的巡手的新聞了……
決塵意暗自琢磨片刻,還是好言告誡道:“芳姐,你和伯雅俊謙最近還是小心一點為好,這樣一起惡劣的甚至會牽扯到秘教的案件,恐怕不會輕易就結束。”
林芳也是心有余悸,無奈道:“真是太難了。好不容易買套還算不錯的房子,結果附近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如果是擔心安全的話……”決塵意微笑著建議道,“或許暫且在其他城區找個小房子住,等案件過去,再回去不遲。”
林芳斷然道:“不,我是怕那片高級住宅區房價因此下跌……”
在決塵意錯愕的眼神中,林芳歪著腦袋笑道:“那樣我就虧得太多了!”
決塵意唯有苦笑:“可現在……不是在乎錢財的時候,安全才是第一。”
林芳佯裝嗔怪道:“畢竟,我就是這麽愛慕虛榮的女人,有時候會把錢財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呢……”
不。你不是。決塵意臉上寫滿了不相信,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你這麽看我乾嗎?!”
林芳氣惱地笑著,伸手就要去佯打。
可她又想起昨晚在他面前像個小孩子般撒嬌的場景,不禁滿臉紅霞,也沒有真打下去,嘴上卻轉而替他推擋著:“實在沒道理,合理的懷疑應該以合理的方式排除,哪有上來什麽都不說明,就亂耍亂砸的?”
“不過……”決塵意道:“幸好芳姐相信我,幫我說了很多話,否則我可是有理說不清啊……”
林芳微微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了茶杯中翠綠色的茶湯上:“沒什麽,我也只是說些該說的。”
決塵意揶揄道:“卻真如一根刺,狠狠地扎進他們心窩裡!”
林芳白了他一眼,笑道:“如果我的話是刺,你的話就是刀了!”
有時候,她真的看不明白身旁這位青年。盡管他有時候表現得像個孩子,無論是笑容還是行事風格都頗為單純,但也顯露出了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機巧與定力。
甚至……
是殺人不見血的凶狠……
二人閑聊著,陽光漸漸偏移,照得堂中溫暖而明媚。不久,林芳收拾了一下手包,先行告辭。之後,她去後院找到了伯雅俊謙——她可能更需要安慰。
這姑娘著實嚇得不輕,一整天都心驚膽戰的,見到林芳本人,才舒緩了少許。
“今晚,或許一周,我們要睡在外面了。”
伯雅俊謙道:“誒?睡在哪?”
林芳道:“就城中的‘河畔賓館’吧,家裡暫且還是不要回去了。”
“林姐,你現在去哪?”
“去給一些人上上眼藥。”
巡司在城東北的位置,距離林芳的住宅不算遠,隻隔了三個街區,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此跑一趟。
當一位端莊優雅的女士突然出現在巡司中時,總是會不經意間吸引很多目光。
“林姐?”
一位抱著文件,臉上還帶有學生時代稚氣的女子見到林芳,笑著打了聲招呼。
她顯得乖巧而拘謹,顯然是剛入職巡司沒多久,對周邊事物的反應表現得還很生澀。
林芳上下打量起穿著女款藍金製服的女子,笑道:“孟憶柔妹妹,這套製服很合你身啊!”
孟憶柔卻有些沮喪地苦笑著:“我開始後悔了……”
林芳笑道:“人總需要一個適應環境的過程。你從嶺北道來到這裡,生活上可還習慣?”
“生活上還好,風俗習慣也還好,就是飲食過於清淡了些……”孟憶柔白皙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我都有些懷念家鄉的辣子了!”
林芳嬌笑道:“饞嘴的丫頭!哪天我請你吃家鄉菜,算是為你接風洗塵!”
“那就提前謝謝林姐啦!”
“誒,對了,大神回來了嗎?”
孟憶柔道:“隊長回來了,就在他自己的辦公室呢,我剛從裡面出來。”
丟下報紙,決塵意看了看桌子上的靈犀鍾,時間臨近下午三點。他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客戶,只要把那四枚神秘教派的護符遞交掉,自己這錢拿著才安心。
好在它們鎖在厚重的金屬櫃裡,不然還真有可能被那兩個魯莽的巡手發現,自己的嫌疑就又更大了些。畢竟,這起案件似乎也與神秘教派有關。
根據林芳的轉述,現場被布置成了獻祭儀式般的恐怖場景,只是不知道那用血畫在地上的符號是什麽模樣,使他內心總有種不安感,盡量不聯想二者的聯系。
他靜靜地坐著,時間來到三點,門口沒有出現趙敬濡女士的身影。他內心的不安稍稍放大了一些。
密托教四秘符……
肯特、多拉、亞拉斯、比讚……
讚頌吾主之偉名,
踐行吾主之道義,
體悟詭譎之奧秘……
他心裡想著神秘護符的含義,反而變得更加焦躁不安。它們來自哪裡?究竟是什麽意思?四秘符,象征著四位神秘的神秘嗎?
無法止住腦子裡雜亂的思緒,時間來到了下午三點十分。
他的客戶不像不守時的那種,或許是路上堵車了,或許是臨時有事,或許是身體不舒服,或許是睡過頭了……
決塵意又重新翻開報紙,上面的油墨字體卻再也看不下去了,猶如一隻隻紛飛逃逸的蒼蠅,在看版面,滿篇寫得全是四位神秘名稱的字跡……
與此同時,他的耳畔似乎傳來了某種細碎、低沉、綿長的囈語,像是來自夢中的呼喚,像是來自深淵的引誘……
偷偷打開來看一下吧……
反正也沒人知曉,反正遲早是要拿出來交給她的……
珈美也不在場……
決塵意木木地起身,夢遊一般來到鎖櫃前,“咯咯噠噠”轉動了密碼輪。
它們就靜靜躺在那裡,像是等待已久的老朋友般, 在開櫃的一瞬間,就仿若久別重逢,一股及其怪異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
決塵意將它們取出,沉甸甸的金玉楠木護符就在手裡,他著了魔一樣瞪著上面的輪廓,像是要把其中蘊含的奧義與秘密鐫刻在腦海裡。
他唯一可以確定,這四枚護符,或者說四位神秘的神明,對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僅僅拿在手中,靈魂就仿佛被錮上了鎖鏈,成了卑賤的奴仆,嘴裡還忍不住念誦著至邪至惡的名號……
隨著耳畔那些如潮水的絮語,決塵意仿佛進入了一個漆黑的時代,那是一片遠在海外的國土,肮髒且混亂,半開化的民眾還帶有現代人難以理解的獸性。
然而,聳立的教堂與石板長街的出現又不像是處於蠻荒時代。在教堂高塔的四面雕花牆壁上,有著四位神明的圖案,決塵意想要看清楚,但似乎總隔著一層薄薄的的灰霧。
他走在蒙昧的人群中,慢悠悠、晃蕩蕩地走向教堂,向著鍾聲與神聖一步一步地靠近……
然而,隨著與一人擦身而過,決塵意不禁停下了腳步,瞪大的雙眼裡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
那位身形高挑,身披髒兮兮的灰色鬥篷的人,此刻也抬起了頭。
她蜷曲的金色長發仿如黃金,在灰暗肮髒的時代裡,散發著奇異的光芒,決塵意發覺了,她長長的、尖尖的、藏在兜帽裡的耳朵……
她好似也察覺到了異樣,仿佛生而充滿苦痛的藍色眼眸裡浮現一絲困惑,目光又似乎越過了決塵意,好像在看著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幽靈……